十幾輛由集運站改裝過的垃圾車被挪到坡下,以兩輛為一基組,開始緩慢且穩健的爬坡。它們碾爛中段燃燒著的廢舊輪胎,前鋒已逐漸逼近轟塌的碉樓正門。幾名司機在車中做完手腳,於彎道前躍車逃回人堆,駐足屏息觀望。果不其然,垃圾車剛越過鐵門,就聽得驚天爆炸聲起,龐大的車鬥瞬間轟成了一堆廢鐵,在烈火中被燒成幾幅骨架。
“這肯定不是妖術,待我來辯。”天竺菊揉了揉眼,往前又繼續爬了幾步,指著滿地瓦礫,驚叫道:“半掛車踏著地雷了,咱們這個破道場裡還有這種東西?它是哪搞來的?”
“那是一些黑嗦金鍋蓋,防禦圈的事全由Dxe與公羊在操辦。你與藍花楹走後,這裡又發生了許多變故。”我心急火燎地打斷天竺菊,手指底下要她去看,正有幾輛牽引車在爬坡,打算將堵門的破銅爛鐵拽開。我搓揉著臉,哀歎起來:“黑幫比我想像得更聰明,他們打算逐步推進穩固戰線,力求最低人員損失。瞧這架勢,不出一小時女神峰就將陷落。”
實際狀況就像我倆所見的那樣,當障礙物被移走,其餘垃圾車繼續爬坡,沿襲這套方式將女神峰外圍清理乾淨。車流一退開就是群賊舉盾烏泱泱湧來,簡直是讓人片刻不得安歇。望著這一幕,我仿若隔世,這與在回避場聽來的試探性進攻根本是兩個概念,難道他們中途又變卦了?改為首戰為終戰嗎?那還要我倆秘密潛入派什麼用?
“當務之急,得與他們取得聯係,好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你幫我盯著點,我試著靠近些,用返金線問明底下的步擊之影。”主意打定,我翻到屋簷的另一側,順著落水管跳入北館兩樓,向著主碉樓摸去。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底下熱火朝天,可道場內卻闃寂無聲,連起先站在廊下的沙利文也退回大屋,似乎已完全放棄了抵抗,隻等束手就擒。
“就這麼完了嗎?”我一弓身翻入前幾日與番茄守夜鬼混的破屋,此地已是滿地狼藉,碎石斷垣間夾雜著血肉模糊的屍塊,那是被滑膛炮轟死的莉莉絲。我捧起此人的殘臂緊緊抱在懷中,心頭充滿悲憤,嗚咽道:“香橙姐妹,什麼都不重要了,你安息吧。”
我等待著返金線一旦被勾連,就大聲質問紅風衣女人究竟所圖何意。嘴裡說得好聽,所有人都被赦免,難道轟成碎屍才是赦免?然而,我等來的是一陣大腦刺痛,似被蜂蟄了一下,枯瘦女人顯然瞧見了我,卻什麼都沒說,而是冷冷地掐斷心弦,再想對話已找不到對方。
見督戰的步擊之影不予理會,我隻得按原路返回,才走一半卻意外瞧見,原本不見人影的空地間,神不知鬼不覺站著七個身裹罩袍的人。她們是誰?參看飽滿體態應該是大莉莉絲們,但艾莉森、桃花等人高矮參差不齊,人數也不到七員,顯然不是我所熟悉的她們。難道是百花金壇湧來的生力軍?我正待定睛細觀,卻見屋簷上空空蕩蕩,天竺菊人跑得不知蹤影。
“真是亂來,一個去爬鬼洞無聲無息,另一個耐不住寂寞又橫生事端,我快要瘋了!”我在心中暗暗唾罵,卻又無計可施。無論奧萊莉還是天竺菊,都不是傳說中的豬隊友,不打招呼自行離去,必是撞見突發狀況。我必須冷靜,先將眼前這個爛攤子好好捋一遍。
她原本趴在這裡,應該緊盯著我下爬的身姿,而當我躍入廢館,視線則被層層障礙物擋下,因此不得不另換個角度,才能看清整片碉樓。然卻在爬行中,天竺菊見到了什麼,她要不是被嚇跑就是覺得有調查的必要,於是便移動了位置。我按照自己推斷,爬向各個角度掃視,很快便在對麵廊下的柴垛後發現了她。衝著這個傻妞的舉動,似乎打算偷摸進道場!
“這賤人莫不是瘋了?”才短短幾分鐘,她是怎麼繞行去那麼遠的?處在這片屋簷,我怎麼都望不到道場深處,隻感覺與我離開前有了些異樣,光線昏暗了許多。見看無可看,我隻得再度爬落水管,就這樣又回到了板牆大窟窿前。
這片館樓果真是炮彈打飛轟爛的嗎?四下環顧之際,我立即意識到艾布拉姆斯不是脫膛,斷崖底下的雜草堆裡,滿是身披偽裝物的海神傭兵,正靜待著指令。我探出半個腦袋與他們打手勢。一名兵士隨即抬舉步槍,不耐煩地做了個噤聲,再度將我逼了回去。
“算了,事到如今也隻能追趕天竺菊腳步,自己去搞懂原因。”我在原地凝了凝神,開始往底樓步步而去,才下到一半,胳臂似被什麼掛住。回眸去看,手蕩在半空,隻有亂飛的草蟲和螞蟻,根本是空無一人。恰在此時,一個公鴨般的嗓門在耳旁炸起。
“這太好了,原來你還活著,所有人都以為你已被鐵狼斬首了。”
“布雷德利?”聞聽這個嗓音,我是又恨又喜。恨的是所有遭罪都由他而起;喜的是終於遇上了知道內情的熟人,這個嗓門漸行漸遠,最終彙聚在一道股縫般的夾壁內,有條粗短身軀正在套衣服,隔了半分鐘他踱步出來,果然是藥店老板本人。他不再是怪胎般的手腳錯位渾身燎泡,又恢複成最初被帶進貝巴因道場時的四肢健全。
“你最終還是用了那把義指般的怪刀了?”我扶著他雙肩左右打量,不僅暗暗吃驚,再過一個月就將進入冬季,樓裡哪來這麼多的飛蟲,敢情男子始終徘徊在附近,正默默注視著我。現如今的他,或許已成了蒼露鶺鴒。見他又像地窖時那般撲將上來,我忙退避三尺,正色道:“我警告你彆再碰我!攔著道想乾嘛?難道你被我揍上了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我隻是有些激動,當瞧見那死女人抱著你的人頭跪在泥坑裡,我差點沒被鐵狼氣到吐血身亡。而今你又回來了,這實在是太好了。”恐怖的記憶又回旋在藥店老板的腦海中,他立即垂下手站得筆直,說:“我始終躲在這裡,見你與大姐同行,想要搞清你倆是怎麼回事。撞見你我不怕,但她就兩說了,畢竟大姐不聽勸阻扭斷過我胳臂,比你殘暴許多啊。”
“好了,舊事彆再重提,你可知她悄悄下樓,往道場去乾什麼?”我不耐煩地打斷男子囉嗦,甩給他一包變色龍,道:“她哪裡殘暴了?這些煙就是天竺菊沿途特意為你買的。”
“好吧,你不在的這半天裡,發生了許多事,多到數不過來。”男子打開煙盒取出一支,嘖巴著嘴,似乎很想抽卻又忌憚著什麼,說:“我想,她必然是瞧見了送槍支彈藥的兩個人被莉莉絲們綁了,情急之下才偷偷摸去道場吧。但她去了也白去,兩個好像全都死了。”
“什麼,你是說範胖和帕科?”聞訊我一把推開他,徑直往樓外飛奔,腳尖剛離地,就被男子扭住,他忙抱住我的小蠻腰,低聲喝道:“你不要命了?我剛才不是說了,在你離開後這裡又發生過許多事麼?之前那些拷打羞辱我都不計較了,你得幫我個忙。”
說著,他湊上前來絮絮叨叨,未待聽完,我失聲驚叫起來:“什麼?你沒搞錯吧?你讓我去救康斯坦丁?彆忘了,是她害我走到如今這麼慘的地步,你跟我說去救她?”
“你先彆妄下結論,她是在月壟殺了一個女的,但康斯坦丁依舊是好人。這一切要怨就得怨我,是我沒搞清她所說的正午究竟是幾點,提前一個半鐘頭報出了龍磐的位置。她由此觸怒了魔將貝巴因,所以被神使拘押起來,這就是她無法立即過來的原因!唉,我究竟在說什麼啊?這樣你怎能明白?先隨我去個安全之所,讓我定一定神,完整地告訴你。”
“媽的,這下是徹底亂套了,底下群賊仍以為她在主持道場,正準備加緊圍攻,而這裡又是一團糟!這個該死的局麵,比我離開前還要惡劣!要通訊沒通訊,四下都在亂戰,所有人跑得一個不剩!你給我閃開!”我無心再去聽他囉嗦,一個大背包將男子撂倒在地,快步爬了回去,當來到破洞豁口再往下打量,先前伏在草堆裡的大兵已不見蹤影。煩躁、懊惱、沮喪、外加焦急,幾百種情緒湧上心頭,我隻感胸口堵得慌,雙眼一抹黑,栽倒在地。
氣血攻心來得快也去得快,我很快從昏厥中醒來,再看向四周,自己已被男子架著雙腿拖出了四十餘米,幾乎臨近鐘樓破門,一想到鹿血灘那口詭異叵測的龍口就在眼前,我奮力蹬腿,卻被藥店老板鉗製得死死,這才發現男子已是今非昔比。
一絲不悅滑過他的臉龐,那種表情不由叫人心頭發怵,我無法再像過去那般欺辱他,真要動手恐怕也不是對手,那麼布雷德利會不會依舊念著那份仇怨,將怒火傾瀉在我身上呢?好在此刻的他沒心思過多計較,攙我起來後往樓宇間的縫隙裡鑽,就這樣下到了一個犄角旮旯裡。他找來塊板材靠在磚牆前,這才美滋滋地點起煙吞雲吐霧。
“康斯坦丁是個好人,那種善良直接體現在五官上,你要是見到她就會立即明白。在你看來她惡貫滿盈,但對我而言,你、惺惺作態的大姐,還有播報那個死女人,不也同樣是惡魔嗎?所以人要相互理解啊。你們告訴自己說,所乾之事都是違背本心的無奈之舉,那她又豈會熱衷於謀殺呢?同樣有一股強大的勢力,在逼迫她去完成這一切。”
在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廢話時,我表麵假意點頭,心頭卻在盤算,該如何將這個變故傳達出去,就這般望著男子發呆時,猛然間注意到他身著一套鬱金香的防疫服,便問是哪搞來的。
“噢,半小時前,有群身著這種塑料布的人偷偷摸摸從窟窿進來,他們在姐妹會安插了自己人,由著這個娘們帶著爬進了鹿血灘龍口。我所有的衣服都成了碎布,被凍得嘴唇發紫,所以悄悄尾隨。行至不遠見他們死了一地,就順手扒拉一件禦寒而已啊。”
“是哪個娘們?我與此人熟不熟?”我煩躁地奪過煙盒,也為自己點了支煙,問。
“三十多個女的,我怎知她叫什麼?此人與你應該是熟悉的,反正我見你倆時常在交談。嗐,你管她究竟是誰?這不重要,現在你我在商量的是,要如何將康斯坦丁救出來。目前她就在底下的泛渣之井,被鎖在其中一間刑房內。”他依舊不緊不慢地說著。
“我當然要搞清她是誰,我倆偷摸回來,還另外帶來一個人,論鬥狠她才是行家。可參照你的描述,潛入的鬱金香部隊已遭不測,死了不少人。而今她就在龍口下摸索,懂得給貓下回音蟲的就隻有她,倘若折了,就再沒可能將消息傳達出去。”
“是嗎?我沒怎麼注意,視線一直集中在你身上,我還沒無聊到對家庭婦女目不轉睛的程度。不過黑貓恐怕無法幫你傳遞消息了,因為它與佐哥一塊被鎖在泛渣之井底下。”男子朝道場方向掃了一眼,不由打了個哆嗦,答:“新來的一群罩袍女尤為可怖,她們吃人你知不知道?送武器來的那個西裔青年,就被她們卸去一條腿煮了,那個胖子多半已遭不測。”
“你是說墨西哥人?那兩個軍醫人在哪?”我聽得毛骨悚然,剛想尋機偷摸過去,又被他鋼爪般的怪手擒住,男子在情人被囚的絕境下,依舊不忘在我身上撈便宜,衝那渙散的眼神,他似乎也覺得自己沒多久可活了,逮到一個算一個。我隻得重新縮了回去,問。
“不知道,許是趁漏跑了,總之他倆沒被抓住。你再這樣心不在焉,我可要生氣了。”布雷德利也有些掂量出自己實力,變得傲然起來,不過他有求於人也不敢做得太放肆,抽第二支煙時,又說:“那個帶人進洞的婦女,應該是你們裡的廚子,常與粗蠢農婦一塊送飯。”
負責莉莉絲們日常飲食的,不外乎四人,艾莉森、兩名主婦和牡丹。就著這點我細較下去不由狐疑,因為按特征來辯,她應該是香橙姐妹,可適才我還在瓦礫堆裡見過她的屍身。男子依舊自顧自慨歎蟲子女人如何無辜,我一把揪住他,問:“布雷德利,我倒要問你了,既然你現在也是蒼露鶺鴒,乾嘛不自己去解救大長老?她不是能幻化為蟲豸麼?又怎會被人輕易困住?若是連你倆都沒把握的事,為何覺得我能辦得成?我隻是個普通人而已啊。”
“老實說我是能逮一個算一個,並沒抱太大希望,因為所有人裡,隻有你會撬鎖啊。對了,還有件事。”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在身上一陣狂掏,取出宵草櫻刃,說:“我偷偷去見了她一回,康斯坦丁說她被奪了什麼東西,反正就是打回原形,需要用到這把小刀。可你想,化為灰塵般的蚊蟲,我怎麼將它帶下去?這就是找你來商量的原因。”
恰在此時,碉樓方向的槍聲戛然而止,丘下傳來大型功放的搖滾樂聲,和群賊的歡呼。兩者似乎打累了,暫時偃旗息鼓。探頭去望,那七名死神般裝束的罩袍女依舊環伺在碉樓前不敢鬆懈。由著這些我計上心來,便推了一把藥店老板,換了張笑臉說:“好吧,康斯坦丁的事我會儘力,老實說我對這個神秘的高大娘們很好奇。既然如此,你也齊頭並進,不論通過什麼方式,你設法去到坡下,在鐵狼和火炬聯盟的大帳前,你會見到一個身披紅風衣的瘦女人,趕緊將消息傳達給她。否則就晚了,到時彆說康斯坦丁,恐怕連我也將命喪黃泉。”
“這,可是他們有氣膠彈啊。起初對抗時,兩個後跑來的娘們費儘全力也隻乾掉黑幫幾個人,自己反被釘死在坡道中央,結果你也見到了。我曾聽神使說,那種水炮專事對付鱸形蟲,所以才又從龍磐調來一群塑骨雲鱸,合著我下去,不是在找死麼?”
“沒事的,你已不再是曾經的你,早已盤龍在天,隻是缺乏勇氣。布雷德利,你想不想吻我?我是說投入感情的親吻,而不是井下咱倆敷衍的那種。”我伸手接過怪刀,問。
“這當然好啊,但你不是嫌我口臭麼?而今成了怪物,隻怕你更難接受這股怪味。”男子話音未落,腦袋早已被我抱住,我蹙緊眉關將唇舌迎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