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月以後,我倆分開得太久,留在你腦海裡的印象,便是我能攀岩爬壁,像隻倒懸的蝙蝠那樣。可是,你卻忘了最初的我,所仰仗的是這對罩子。”她抓緊我倆的腕子疾行,說:“第三瞳不是用來看,而是用來偵測地形。即便合上眼,無儘的綠線也會鋪陳出去,而我所說的那種沒有人味之路,自然就被映現出來。敵人潛伏在哪,波瀾就會在哪起伏。限製你們活動的目障,對我來說不存在,這就是我堅持要與你過去的原因。”
“可你不怕此舉會將稻草男孩吸引過來麼?畢竟它的工作就是為了掩護番茄。”
“怕,當然怕,但我恐懼的,不是被毒螯刺穿的本身,而是最終會葬送在它手裡。原本對我一見傾情的它,怎會墮落成這副鬼樣?稻草男孩到底經曆過什麼?這讓我想起雷音甕時發生過的往事,當時的範胖化為鐵仙女醒來後,頭一件想到的,居然是想擰死老馬。在當時我出離憤怒,我覺得一切都完了,陷入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望之中。而今,這樣的事再次發生,隻是對象換成了我,縱然難逃一死,我也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那隻人頭馬若真是稻草修士,恐怕它也不會回答你。交手以來,它沒有吐過一句人話,隻懂發出野獸的咆哮。”眼鏡抹了把冷汗,腿腳開始哆嗦,道:“我的雙眼有些慢慢適應了,至少能瞧清四周環境。奇怪,這是什麼鬼地方?我好像不用帶眼鏡也能看得很清晰。”
“也許它就是你的內心世界,試著感受一下,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有微風掠過,卻感知不到存在,午夜的湖麵往往水汽縈繞,會透過薄霧散發出一股特有的腥味,可這裡什麼都嗅不到,我認為,這是一個不存在的虛擬世界,猶如彆人事先編輯的電腦程序。”我側目望著天竺菊,問:“你那時經曆過的雷音甕,也是這種口袋宇宙麼?”
“完全不是,那是陰蜮底下的巨大圓窟,濕度極大,來來回回刮過的風,以及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不由毛骨悚然,一刻都不願待下去。”她卻顯得心不在焉,沒話找話地問眼鏡,說:“聽說你與勿忘我訂婚了?你倆是何時產生出感情的?這太不可思議了。”
“他倆之間哪有什麼真感情,無非是單方麵的利用,老貨是將眼鏡當籌碼,企圖從內部瓦解蘭開斯特,Dxe早就看穿了這一切。”聞聽這樣的話題,我忍不住在旁奚落,陰陰怪氣地笑道:“你捫心自問,論手段和歹毒,你鬥得過她嗎?彆搞到最後,連帶著你父母跟著一起遭殃。我過去是很好色曾貪慕過她,可始終沒想過與她真擦出火花,那種性如烈馬的女人,就像顆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就爆了,在你耳邊輕聲說一句orr,然後腦袋沒了。”
“有關我與她,等這件破事結束後,再找機會說吧。”馬洛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得難以名狀,一把推開我胸脯,叫道:“你現在的外貌是很豔麗,但我比起過去更討厭你。她說得對,你渾身彌散著一股惡臭和尖酸,看待萬事隻會浮於表麵,卻從不注重內在。你以為我喜歡擠在娘們堆裡,與你同行麼?事實上,是她逼我跟著來的。”
“為什麼?”天竺菊不由一愣,指著破爛的皮裝底下,隱隱露出的瘡口,問:“難道你不擔心,這是勿忘我的再次誤判麼?彆忘了我是第一個受害者,稻草它什麼招呼都不打,上來就惡狠狠地取我性命!那種冷漠的眼神,令我隻感到陣陣戰栗。”
“這些她也一塊說了,究竟是不是誤判其實沒人知道。一路走來,那時的稻草修士追求你,她不斷從中作梗,甚至以你做盾牌要挾他剜去雙目,所以修士最切齒之人非她莫屬,你我都是當時的見證者。”他漫無目的地朝身後掃了一眼,歎道:“正因無法做出判斷,所以醉蝶花提出想要分兵,便像這冰冷的雨天落幕後,天邊出現了第一道彩虹。”
勿忘我在當時究竟說過什麼?沒人記得。但歸根結底大概是這樣,倘若眼鏡繼續留在原地,多半會在亂戰中喪命,甚至死在她之前。而我等自告奮勇去另辟蹊徑,於是便等於有了其他選項。石盤麒麟隻有一隻,他無法麵麵俱到,要麼盯死她們要麼追蹤我們。
“你先閉嘴,我還沒說完。”眼鏡不耐煩地擺擺手,打衣兜掏出隻蛇果,說:“她知道這麼做的風險,畢竟林銳被它偷襲就在眼前,稻草修士究竟更恨誰呢?隻有它自己知道。可是當人們聚在一起,就隻有一種結果,若分出去幾個,沒準就是機遇。”
“能有什麼機遇?依我之見,倘若石盤麒麟鬥她們不過,將轉而挑軟柿子捏,咱們這一路三個裡兩人是老弱病殘,它忽然竄將出來,拿什麼抵擋?靠我去色誘這老古板麼?咱們隻有束手就擒的份。甚至更慘,被它像沙袋般一一紮死。紫眼狐狸隻在使壞時才思敏捷,讓她正義凜然拯救蒼生,出的往往都是餿主意。”我指著蛇果,問:“這蘋果怎那麼眼熟呢?”
我記得它,那是昨晚我為布雷德利送餐時,一塊從道場帶下來的,很顯然,藥店老板沒有碰它,隻是匆匆將羊羹喝了個罄儘。馬洛無端捧著一隻蛇果,不知其所謂何意。難道是用來向我獻殷勤?這不可能,打從認識時他就討厭我,即便換了身皮依舊如此。
“你想吃的話,等我辦完事再說吧。愛洛伊斯具有驚人的洞察力,也許是常年充當刺客的緣故,她一眼就能看出他人的優缺點。當談起蘭開斯特,她例舉出每人的個性。例如老範,絕不會人雲亦雲,他習慣從彆人的談話中細細品味,揉捏出蛛絲馬跡,版本往往與真像,十分接近;而至於我,她覺得善於從微小事物中看破端倪,往往會帶來意外收獲。”
我不屑地撇撇嘴,心想紫眼狐狸稱讚你,你當然覺得她好啦。話再說回來,這往後真成了夫妻,還是這般相互吹捧,隻會給人一種特彆傻的感覺。猛然間腕子被眼鏡的雞爪擒住,我方才回過神來,此刻的我們,不知不覺間已走在了烏漆麻黑的河畔卵石前。
“你想乾什麼?”見他含笑不語,我與天竺菊不由收停腳步,矗立在岸邊發問。
“給你倆見證一個奇跡,看好了!”眼鏡掄圓了胳臂,使勁將蛇果擲出去,它像條毒蛇吐納的鮮紅信子,很快化為一個光斑,被無儘的黑暗所吞沒。我倆一頭霧水,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到底要看向哪裡?恰在此時傳來一聲鈍音,某物被我的腳踝所阻停,低頭再一定睛,我不禁嘖嘖稱奇,這顆蘋果不知何時,居然從我們背後的暗影裡滾將出來。
“誒?真是奇怪。”天竺菊撿起它,用薄紗擦了擦,忍不住咬了一口,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這是同一顆蛇果,適才我仔細看了,它底部有個蟲洞,老馬,你是如何辦到的?”
“我什麼都沒乾,隻是將它拋擲出去,兩位大小姐,你們試著走上幾步,腳掌儘量貼地滑行,用耳朵細細去聽,完事後再查看自己的鞋底,就什麼都明白了。”
“眼鏡很少央求人,咱倆還是滿足他好了,這裡特彆黑容易崴腳,你幫我看著點。”我拽起天竺菊胳臂,按老馬說的挪了幾步,耳邊傳來“沙、沙”聲,全然感覺不到石塊,像是行走在沙灘上。約莫十來步後我就地坐倒,揚起腳掌去看,鞋底沾著一片片米黃色粉塵。
“現在懂了嗎,不論這鬼地方究竟在哪,真實環境不會變。蛇果為什麼會從反方向滾回來呢?那是砸中附近石牆的反彈。而至於鞋底灰垢,它是受潮的生石灰粉,從下到這個泛渣之井起,我就注意到它們的存在,這是過去的人們為保持地窖乾燥,順手灑下的。隨著天長地久,長期無人打掃,它們濕透後又不斷風化,最後成了麥子色的顆粒。”
“老馬的意思是,現在的我們,仍逗留在地窖的某一段中?天竺菊,你趕緊用那所謂的綠線看一看,是否與他一致?”這寥寥數語,令人恍然大悟,我不耐煩地打斷他的囉嗦,要紫發妞當即驗證結果。其實最初下來地窖,我就對這些米粒般的玩意兒萬分好奇,若是按事物先後之分,布雷德利挖掘的地道這件事發生在去年,牆縫內不會存在生石灰。所以,當耳邊不再傳來沙沙聲,哪怕是凡胎肉眼,也能找對地點。
“他是對的,綠線出現了大曲軸,在左前方三十米之外。”天竺菊做了個噤聲,拿手開始比擬,自言自語道:“但這不可能啊,難道藥店老板光靠幾把鏟子,不帶工程隊就能掘出上下層來麼?所有的波瀾像個漩渦,集中在某個點上,那也是真實環境的一部分。”
“這個問題隻有藥店老板才能回答你,畢竟這是他搞出來的。既然地方找對,就去會會露西,我很想知道,傻妞乾嘛一反常態,對拿獲我那麼孜孜不倦,這不符合她的個性。”我重重錘了下眼鏡,問:“這些細節你是何時發現的?對了,適才你被我打斷,原本要說什麼?”
“就在你和愛洛伊斯退回來後,我始終有個疑問不得解釋,若與它相比,所有的小發現根本不算什麼。不過,在沒有任何證據前,我隻得憑空假設,現在仍很不成熟,不提也罷。”瞧見我喜逐顏開,眼鏡顯得無比得意,當一個時常譏諷自己的人發出由衷感歎,早已證實了他的價值。這小子故意憋著壞,用一張淳樸的臉回應我,吱吱嗚嗚擺起譜來。
“現在距離華宵儀式結束還有八分多鐘,有多少麻煩正等著我們,誰都不知道。此地不同於呂庫古陰宅,有著大把扯蛋談心的空閒,你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與我相比,天竺菊就沒那麼見外了,她虎著臉,對著眼鏡小腿肚踹了一腳。當初在地域時,馬洛因親密肢體接觸後,也是眾多追求者之一,隻是她心心念著小蒼蘭和我,才隻得作罷。很長一段時間裡,他總是掏出那時的照片反複端詳。至於紫眼狐狸,我想也許是退而求其次的一種選擇吧。
“這個問題就是,企湖對雙方而言,都是目障,它們又是如何來探路的?當然,你會理所應當地認為,番茄本身是個鎮元,她有釐清脈絡的特殊方式。而我卻不那麼認為,那是從你們的談話內容裡得出的結論。按康斯坦丁敘述過來的,她在不久前被囚禁,因此這套方案是臨時擬定的,那也間接指出,番茄並不是原先計劃的一部分,而是被迫新領了任務。”
有關這點,在我與康斯坦丁麵對麵坐下前,桃花也曾提過,她和大莉莉絲們普遍認為,露西是被安插進來的眼線,誘導我們的行進方向,直至將大夥帶進溝裡。她負責的工作,應該是與百花金壇那邊的人互通訊息,以及在背後做手腳,例如往神像手中塞紫皮信封。
“在我們所有人裡,擁有最厲害的眼睛,非天竺菊莫屬,可是連她也看不破,就更彆提半妖以及其他人了。所以,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眼鏡吸了吸鼻涕,撫著紫發妞柔軟的肩頭,問:“而你被稻草修士刺傷時,約莫是現在我與你這個距離嗎?”
“再退後五步左右,”她撫著自己小腹的刺傷,問:“你是指它沒有一擊必中麼?”
“對,這絕不是大長老胡謅的什麼硫氣反彈,問題就出在它本身,那對被新賜予的眼睛。我們闖進道場後,石盤麒麟也同樣襲殺過醉蝶花,但依舊在跌打滾爬中讓她逃了。那麼,籍由大家的記憶,這件事若發生在六月份,是不是很離譜呢?稻草修士從不失手,甩飛刀那叫百發百中。”馬洛指著自己渾濁的雙目,笑了:“還有一點,大戰時它始終站在四麵神後,活像一個現場監管那般,它並不畏懼死亡,而是視力堪憂,需要更多時間。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它還未適應過來,與我們相比,它或許是視力最差的一個,比我都不如。”
時間無多,我示意天竺菊走在前,馬洛居中,向著前方激流勇進。正待開拔時,湖麵上傳來陣陣喧嘩,擯棄湖水的拍擊去聽,猶如一個喪失理智的瘋婆子,在月黑天高的大晚上淒涼的嚎叫。我不禁頭皮發緊,催著眾人快跑,就在這當口,怪嗥聲折轉了方向,猛然間從斜刺裡傳響,並一下子撲向麵門,我全無提防腳步打滑,被這股無形的力撲翻,待到拔出安貢灰打算揮舞,卻見得一個粗短的身子趴在自己身上,胸口已被此人糊得滿是鼻涕。
“真是的,有狗在追你麼?每回都搞得這麼臟。”我不忍直視此人落魄模樣,責令眼鏡將隨身帶著的罩袍丟給他。藥店老板胡亂往身上一套,哇哇怪叫跑在了人群第一個。衝著他的神色,似乎當真纏上了麻煩,眾人不由悚然,紛紛緊追其腳步在岸灘快速遊移。
“你和大姐趕緊翻翻口袋,是不是被那冰蟲暗中使壞,往身上藏過什麼東西?那隻人頭馬沒往湖心走,反而朝這裡直撲而來。”奔跑中上氣不接下氣,布雷德利隻是簡單描述了他與大長老接仗後的經過,石盤麒麟沒有與之過多糾纏,虛晃一槍掉頭就走,全然不理會康斯坦丁想將它引入伏擊圈的企圖。它一頭紮進監控室,破壁穿牆轉入側道,打算與露西彙合。
“看看我之前怎麼說的?勿忘我的精打細算,基本都是餿主意,這下倒好,咱們反成了她們的肉盾!”我一把拖過男子,驚問道:“那你乾嘛步步跟來,又是怎麼發現我們蹤跡的?”
“影子啊,這個魚麗燭影的關鍵,就是影子的波動!它奔這裡來了!難道要我看著你慘死麼?我做不到,我再也不想聽任康斯坦丁的擺布了!”藥店老板將手一揮,說:“先進入夾壁,那裡很細窄,人頭馬的體格鑽不進來。到那時,我自有辦法收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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