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緊張的臘頌和布契對視一眼,眼神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瞳孔驟然收縮。他們忙向列拉?瓦萊欠身道:“是我們,但‘小六人團’這話,我們實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想必您誤聽謠言了,那些市井傳言當不得真——我們就是普通的侍從修士,每天灑掃庭院、抄寫經文。”
列拉?瓦萊哈哈笑道“沒事,六人團大修士的幾名侍從修士,將來晉升大修士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彆人說什麼都無所謂。”
修士布鍥撓了撓鼻子,指尖沾著黑袍上的灰塵,那灰塵帶著硫磺的味道。他探身試探道,語氣像在拋魚餌,眼睛緊盯著列拉?瓦萊的黑紗:“既然您是瓦萊家的代表,想必您知道圖爾橋集市的穆瑟吧?人們也叫他大毛瑟,就是那個賣羊毛毯的老頭,毯麵上的花紋繡得比宮廷畫師畫的還精致,連撒不萊梅的貴族夫人都點名要他的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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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拉?瓦萊頗感興趣地挑眉,黑紗下的眼睛亮了亮道:“怎麼了?他是我們家上百個毛毯供應商中的一個,不過手工格外好,尤其是那種摻了羊絨的厚毯。”
修士布鍥提馬來到列拉?瓦萊麵前,兩匹馬的鼻子幾乎要碰到一起,黑馬噴出的白氣打在棗紅馬的鬃毛上。他從懷裡掏出枚銀幣,銀幣邊緣已被磨得發亮,上麵的王室紋章都模糊了,在掌心反射出冷光。他攤開手又迅速反握,指縫裡漏出半道銀邊,像藏著條小蛇:“我想給他捎點麵包錢,在你們返程的時候,您也知道現在生活艱辛,而且他年事已高,難免會點兒摔跤磕碰!”
列拉?瓦萊死死盯著修士布鍥,又看看他緊緊握著銀幣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青,像捏著塊燒紅的烙鐵。她催馬上前,棗紅馬與布鍥的黑馬鼻尖相抵,銀鈴發出急促的響聲,像在敲警鐘:“舉辦這次王室婚禮大概需要多少天?”
修士布鍥彎腰行禮,黑袍掃過馬鐙,露出靴底的鐵釘:“您是奧妮皇妃的娘家人,我就如實相告。正式宴會是三天,想必這個您早有耳聞;招待海外客人是十五天,但我們做好了二十天的準備,畢竟這樣的集會人多事雜,比較耗時——光是清點各國送來的禮物,就得花上幾天。而且有些人會滯留下來做些生意,把帶來的香料、寶石換成伯尼薩的羊毛和鐵器,托拉姆港的倉庫都騰空了等著裝貨。”
列拉?瓦萊道,語氣裡帶著幾分了然,像早就猜到答案:“那三天以後,晚宴的菜品會少很多吧?尤其是那些難得的美食——比如撒不萊梅的粗頸鵝、伊布塔姆的蜜漬無花果,過了正日子,怕是就隻能啃乾麵包、喝麥酒了,連鹽都得省著放。”
修士布鍥道:“菜品應該會減少,而且舉行的儀式會不同。因為六位大修士要去各地尋訪賑濟,不能再給儲君和王妃做晚禱,這個離去的時間會比較長。”
列拉?瓦萊思索片刻後鬆了口氣,棗紅馬似乎也感受到她的鬆弛,輕輕打了個響鼻,噴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散成薄霧:“各位大修士真是砥節奉公,像紮根在貧瘠土地上的橡樹,根係深紮岩層,默默為世人遮風擋雨。你們這些侍從修士也嗇己不已,粗布黑袍下藏著金子般的心,值得敬佩。”
修士布鍥依舊死死抓著那枚銀幣,臉色煞白得像祭壇上漿洗過的亞麻布,連耳尖都透著青:“都是公務,不敢當。包括人人敬愛的奈木大修士,也要親自去弗林錫征集善款。可能因為人們傳聞那裡最富有,熔爐裡煉出的金幣能堆成山;而很多地方又需要賑濟——冬天快到了,饑民們連取暖的柴火都湊不齊,隻能抱著凍裂的陶罐等死。所以那是首站,不過計劃是巡回募資,會抵達所有城邦。三天正式宴會結束後他們就出發,而且已經草擬了公示,羊皮紙都蓋好了主教的金印,應該到時候也要知會你們,所以我如實奉告。”
列拉?瓦萊點點頭,目光掠過遠處田埂上正在啄食的麻雀——它們蹦跳著啄食麥粒,翅膀沾著晨露閃閃發光:“我想人們會夾道歡迎這六位虔世會元老,並慷慨募捐,畢竟誰都知道大修士們的善舉,他們的腳印所到之處,連石頭都會發芽。到時候還需要你們舟馬勞頓地隨時侍奉。”
修士布鍥依舊舉著握有銀幣的手,手腕因長時間懸空而微微顫抖,像掛著片被風吹動的枯葉:“不不不,到時候可能隻有我和溫頓斯特陪同去,其他幾名侍從修士還需要留在特克斯洛,為遠道而來的客人效勞——比如引導他們去浴室洗去旅途塵垢,或是兌換各國貨幣,那些帶著海腥味的金幣銀幣,總得有人辨成色。”
列拉?瓦萊滿意地再次點點頭,陽光透過她的黑紗,在臉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希望你們能對所有進入特克斯洛的物品都仔細檢查,彆讓不該進來的東西混進城裡,而且對待客人能像對待我們一樣謙卑有禮,畢竟他們是來給王室添喜的。”說著摘下手腕上斑斕閃光的歐珀石手鏈——那手鏈上的寶石像封存著彩虹,在陽光下流轉著橙、紫、藍等多種色澤,轉動時仿佛能看到晚霞在裡麵翻湧——扔在地上道,“這個你們可以當掉換點比索,在齋戒的時候買些好點的葡萄酒解渴,彆總喝那些酸得掉牙的劣質酒。”
掃了眼地上那串價值不菲的歐珀石手鏈,修士布鍥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像吞下顆滾燙的石子。他卻依舊努力往前伸了伸握著銀幣的手,臉色灰白、肌肉抽搐,嘴角的八字胡都在抖:“難道您不能幫我捎一下這點兒小錢嗎?畢竟小人思親心切,我是那老頭看著長大的,就像親爺爺一樣,去年冬天染了風寒,到現在還咳得直不起腰。”
列拉?瓦萊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的花香與泥土氣息湧入鼻腔,帶著雨後的清潤。她終於緩緩伸出手,指尖塗著深紅色的蔻丹,像沾著凝固的血:“我能體諒你的心情,也希望你能一直將親人視作手足,彆像有些人,為了權力連父母都能背棄。”說著伸手接住那枚銀幣,銀幣邊緣有些磨損,上麵的王室頭像已模糊不清,隻剩下個模糊的輪廓。她將銀幣遞給身後的鴻敦?瓦萊道:“您也要替我謹記此事,有情有義的人值得幫助,哪怕隻是一枚銀幣的心意,也比那些裝腔作勢的錦袍更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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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敦?瓦萊會意,接過銀幣揣進懷裡貼胸的位置道:“您放心,圖爾橋集市的毛毯商穆瑟,我會親自找到他,轉達布鍥修士的好意,絕不會讓這枚銀幣沾染上半分塵埃。”說完與列拉?瓦萊帶著車隊向特克斯洛城門而去,車輪碾過報春花叢,留下一路被壓彎的花枝,花瓣粘在輪輻上,像綴了串流動的彩珠。
修士布鍥忙調轉馬頭,黑袍在身後劃出一道弧線,像隻掠過地麵的蝙蝠,再次上前討好道:“馮格主教大人負責接待帝國的各位領主,他老人家經驗豐富,能讓每位客人都如沐春風。但如果他太過繁忙,您也可以找善抄堂的溫頓斯特修士,他待人溫厚而且辦事周全,抄寫的經文連筆跡都像印刷出來的一樣工整。”
列拉?瓦萊頭也不回地向後擺擺手,馬鬃上的銀鈴在風中輕響,像串被揉碎的月光:“去忙你的吧!”
看著列拉?瓦萊的車隊消失在城門後——車輪揚起的塵土與城門口的炊煙混在一起,修士布鍥神情舒展、麵露喜色地勒住馬韁,黑馬打了個響鼻,仿佛也在為他高興。修士臘頌湊近,撿起地上的歐珀石手鏈,寶石在他掌心閃爍著夢幻般的光澤,他嘖嘖歎道:“這要是賣了換葡萄酒,能裝滿整個虔愛殿的酒窖,夠咱們喝到明年開春,連打嗝都帶著葡萄香!”
滿麵春風的修士布鍥不屑地瞥了一眼,嘴角撇出個嘲諷的弧度,語氣帶著幾分得意:“小玩意而已,送到當鋪換錢給兄弟們分了。切記要送到瓦萊家的當鋪,不要計較價格。”他摸了摸懷裡的某個硬物,那裡鼓起個小小的弧度,嘴角的笑意變得更深。
修士臘頌湊近,壓低聲音耳語道,氣息噴在布鍥的耳後:“看來你以後不用頻繁換地兒睡覺了。”......
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花瓣,落在布鍥的黑袍上,像沾了幾點不易察覺的血跡。遠處的特克斯洛城內,隱約傳來鐘鳴,沉悶而悠長,仿佛在為這場暗藏機鋒的會麵而警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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