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彎腰從藍焰波潵琉的殘軀上,扯下塊泛著淡藍光暈的海魔戰衣——布料上還殘留著未消散的冰霧,觸手冰涼。他抬手將戰衣扔給一旁赤身裸體、正用手遮擋下身的阿基裡塔斯,語氣帶著幾分無奈道:“以後彆隨意搶奪彆人的東西,不是你的終究留不住。這戰衣雖能防寒氣,卻也記得收斂心性,彆再像之前那樣莽撞。”
阿基裡塔斯慌忙用腕足接住戰衣,卻如獲至寶般快速裹在身上,臉上露出討好的笑:“知道了知道了,以後我聽你的!”
而卡瑪什似乎有些歉意地脫下自己的馬甲扔向阿基裡塔斯,“你還是穿我的吧!”說罷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剛要為之前誤召藍焰波潵琉的事道歉,赫斯卻突然抬頭望向高空——幾隻羽毛呈灰黑色的“報喪女妖”正盤旋在雲層下,淒厲的啼鳴聲偶爾穿透風層傳來。赫斯眼神一凝,語氣凝重道:“咱們該出發了,看來有朋友在等著咱們。”
此時斜陽已斜掛在西天,暖金色的光芒如流水般漫過赫斯、卡瑪什與阿基裡塔斯的臉頰,驅散了清晨殘留的涼意。赫斯臉頰被陽光染成淺棕,卡瑪什額前的金黃碎發沾著細汗,雞冠頭的阿基裡塔斯裹著戰衣的身影在光影中竟顯得那麼桀驁且灑脫。腳下過膝的嫩草泛著翡翠般的綠,隨風擺動時像一片柔軟的綠浪,草葉間還藏著零星的鵝黃色小黃花,風一吹便輕輕搖晃,花瓣上的露珠滾落,在草葉上留下晶瑩的痕跡。
遠處的草原儘頭,卻傳來一陣蒼涼的歌聲,混著風的嗚咽飄來——是牧羊人的歌謠,調子沉緩,每一個字都裹著草原人的悲戚,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中人心最軟的地方:
濕滑啊!尹更斯的崖壁!
陰森啊!盧卡斯的森林!
牛羊無人放牧!
惡狼無人驅逐!
烏坎納斯的男人們躺在了泥沼裡!
我們沒有了巴哈!
不再想給兄弟縫製皮甲!
我們沒有了巴哈!
不再想去馳騁奔馬!
快回來吧,那裡太濕滑!
快回來吧,馬背才是你的家!
回來吧!
回來吧!
你才是我的巴哈!
歌聲在草原上回蕩,連低空盤旋的報喪女妖都似被驚動,啼鳴聲弱了幾分。赫斯不自覺地放緩腳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洛茲劍柄上的火紋——那火紋曾在無數次戰鬥中亮起,卻從未像此刻這般,因一曲牧歌而泛起微弱的暖意。他低下頭,看著草葉上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暗綠色的獸瞳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對逝者的悲憫,也有對草原動蕩的無奈。隨即邁開步子,向歌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遠處的草坡後,一個穿著厚重羊皮襖的烏坎納斯牧人正騎在棕馬上。棕馬垂著腦袋啃食青草,尾巴時不時甩動,驅趕著嗡嗡的飛蟲,馬背上的鞍韉雖舊,卻打理得乾淨整潔。牧人仰著頭,嘹亮的歌聲從他口中不斷湧出,羊皮襖的毛領上沾著草屑與細小的蒼耳,卻絲毫不影響他歌唱時的專注,連肩膀都隨著曲調輕輕晃動。
赫斯剛走到土坡下,馬背上的牧人便驟然停了聲。他扯了扯浸著牛油的馬韁繩,棕馬打了個響鼻,噴出一團白氣,馬鼻上的汗珠在陽光下泛著光。牧人翻身下馬時,羊皮襖下擺掃過草葉,帶起幾顆露珠,他快步來到赫斯麵前,目光在赫斯的臉頰、卡瑪什懷中泛著微光的《時間之書》,以及阿基裡塔斯裹著的海魔戰衣上轉了一圈,語氣帶著幾分不確定,又藏著絲期待:“真是你們?赫斯大人,還有阿基裡塔斯閣下?對了,帕圖斯呢?他沒和你們一起回來嗎?”
赫斯抬起頭,眯眼望著這個背靠夕陽的男人——金色的光線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卻也讓他的麵容有些模糊,隻隱約看到兩綹黑須垂在胸前,隨著呼吸輕輕晃動。赫斯放緩語氣,聲音裡帶著幾分歉意:“你是?草原上的風沙大,我記人的樣貌向來慢半拍,一時沒能認出你來。”
牧人利落地下馬,棕馬溫順地蹭了蹭他的胳膊,鼻尖在他掌心輕輕拱著,像是在撒嬌。他快步走到赫斯麵前,雙手微微握拳,羊皮襖的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裡麵粗糙的麻布襯裡:“我是紮克達啊!咱們在瘋牛巴哈大帳內見過!”
赫斯側身避開刺眼的陽光,目光落在男人兩綹垂到胸前的細長黑須上——那胡須打理得整齊,末端還係著細小的銅鈴,風一吹便發出“叮鈴”的輕響,帶著草原人特有的精致。他又看向男人臉頰上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疤痕,疤痕顏色偏淺,邊緣已模糊,顯然是多年前的舊傷,卻仍能看出當時傷口的猙獰。赫斯眉頭微蹙,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對應的身影:“你是...查克達的哥哥?”
“對對對!就是我!”紮克達用力點頭,黑須上的銅鈴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清脆的響聲在空氣中散開,又急忙追問,眼神裡滿是期待,連聲音都帶著顫抖:“查克達沒和你們一起回來嗎?上次他送信說,要和你們一起堅守枯孤島,之後就沒了消息,我每天都在草原上望等消息,怕他出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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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看著紮克達滿是期待的疤臉,心中一沉,努力放緩語氣,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他已經不在了。為了保護亞赫拉。我們把他葬在了尹更斯湖邊,那裡有他最喜歡的蘆葦蕩。”
紮克達呆愣在原地,眼睛瞬間紅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胸前的羊皮襖上,暈開深色的痕跡。他沉默了許久,嘴唇微微哆嗦,雙手緊緊攥著拳頭,重重的呼吸中帶著哽咽:“也好,尹更斯湖本來就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以前他總說,死後要是葬在湖邊聽著湖水聲,就像夢中躺在母親懷中一樣。現在他回去了,也算是落葉歸根。”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又猛地抬起頭,眼神裡帶著新的急切,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你們來的時候,遇到帕圖斯了嗎?他前段時間突然離開部族,說要去鹽山查羊皮銘的事,我攔不住他,這些日子總夢見他被曼丁人抓了,心一直懸著,覺都睡不好。”
赫斯輕輕點頭,語氣儘量平緩,不想再加重紮克達的擔憂:“他在鹽山,帶著自己的人馬,暫時沒有危險。帕圖斯很謹慎,知道怎麼避開曼丁人的眼線,也懂怎麼應對敵人的突襲。等當前的局勢平息下來,他查清羊皮銘的真相,應該就能回草原了。”
紮克達懸著的心終於落地,緊繃的肩膀驟然垮了下來,連脊背都似彎了幾分。他用粗糙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羊皮襖上的絨毛沾了淚水,黏在臉頰上。他苦笑著搖頭,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哽咽:“那就好!上次他跟著部族的人從安卡圖回來,族裡老人捧著那卷烏坎納斯羊皮銘四處傳看,說上麵寫著杜酷爾部族覆滅的事與他有關,帕圖斯當時就紅了眼。我怎麼勸都沒用,隻能看著他帶著幾個人走,這些日子坐立難安,連夜裡都總夢見他被曼丁人追殺,現在知道他安然無事,我這顆心總算能放回肚子裡了!”
赫斯看著他如釋重負的模樣,緩緩點頭,隱隱的暗綠色獸瞳裡閃過一絲鄭重。他抬手按在紮克達的肩膀上,笑著寬慰道:“我們也正是為了篤瑪羊皮銘的事而來。那卷羊皮銘上的內容絕非真相,有人想借此汙蔑帕圖斯,攪亂烏坎納斯部族。我們會查清陰謀,還帕圖斯一個清白人。”
紮克達聽到這話,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燃了火的乾柴。他用力點頭,黑須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眼神裡滿是期盼:“那就好!現在所有烏坎納斯部族都散成了沙——原來的部族首領,要麼被摩爾薩找借口清洗,要麼跟著他去塔布提沼澤搶金砂,死在了毒瘴裡。族人們沒了主心骨,有的躲進山林裡不敢出來,有的守著殘破的帳篷唉聲歎氣,整天惶恐不安。既然你們來了,希望能幫帕圖斯首領討回公道,讓他重新把各個部族聚起來,再讓草原恢複往日的樣子,孩子追蝶,女人縫襖,男人放羊、趕狼,不用再怕曼丁人的刀和餘念人的毒!”
赫斯看著紮克達眼中的光,鄭重道:“我們會傾儘全力,希望能幫烏坎納斯部族重建秩序,讓大家能安心生活。”
“先不說這些沉重的事了!”紮克達忙擺擺手,臉上的愁雲散去,露出熱情的笑容,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前麵那片掛著彩條的帳篷就是我的,你們一路過來,肯定走了不少路、受了不少苦,先到帳篷裡歇息,我給你們煮了熱奶茶,還烤了風乾羊肉,咱們喝奶茶,慢慢商議對策!”
卡瑪什望著遠處散落的羊群——幾隻雪白的綿羊正低頭啃著青草,尾巴時不時甩動,驅趕著繞著鼻尖飛的小蟲子;不遠處,一個紮著紅頭繩的小孩正追著隻彩蝶奔跑,銀鈴般的笑聲在草原上回蕩,連風都似溫柔了幾分。再看眼前熱情的紮克達,他深深鬆了口氣,下意識攥了攥懷中的《時間之書》,小聲嘟囔道:“終於見到正常的人了!連句踏實話都聽不到,現在看到草原、羊群和孩子,才覺得心裡踏實。”
夕陽的餘暉將草原染成溫暖的橘紅色,像給大地蓋了層柔軟的錦緞。紮克達的帳篷前掛著紅、黃、藍三色的彩條,在風中輕輕飄動,像草原上盛開的花,格外顯眼。帳篷外的空地上,篝火已經燃起,跳動的火焰映得周圍一片明亮,火星時不時向上躥起,又緩緩落下,在暮色中劃出細碎的光痕。鐵架上的銅製奶茶壺正冒著白色的熱氣,濃鬱的奶香混著青草的清新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讓人聞著就覺得溫暖。
紮克達從羊皮袋裡取出一塊油亮的風乾羊肉,羊肉泛著深褐色的光澤,還帶著淡淡的煙熏味。他用磨得鋒利的匕首將羊肉切成薄片,分給赫斯、卡瑪什和阿基裡塔斯,臉上帶著幾分靦腆的笑容:“真是感謝你們!如果不是上次塔布提沼澤的事,估計摩爾薩那幫人還會在草原上作惡,搶部族的牛羊、燒族人的帳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赫斯剛接過羊肉,聽到這話便忙放下,語氣帶著幾分急切的解釋:“其實我們沒有伏擊摩爾薩。當時他聽說塔布提沼澤下有金砂,貪念起了,不顧沼澤裡的毒瘴,帶著人私自掘采。結果陷入了泥沼裡丟了性命。後來不知是誰故意歪曲事實,把罪名安在帕圖斯頭上,讓你們部族背上了‘伏擊同族’的罵名。我們這次來,也是想把這件事說清楚,還帕圖斯和烏坎納斯部族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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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跳動的火焰將紮克達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身後的草坡上,忽明忽暗。他左手抓著大塊鮮嫩的羊肉,右手握著骨刀,大口咀嚼著咽下口中的肉,又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語氣裡滿是咬牙切齒的恨意:“都是那個老篤瑪!摩爾薩毒殺我阿父斥不台,還引來了北帔氏曼丁人的騎兵,草原上死了那麼多族人,屍體扔在野外喂了狼,他卻像沒看見一樣!反倒在部族大會上反咬我們一口,說阿父通敵,是‘草原的叛徒’!這個惡毒的老雜碎,當年我被摩爾薩按在地上,刀都快捅進胸口了,他就站在旁邊看著,連一聲都不肯吭!幸虧我命硬,從鬼門關爬回來了,不然現在早就成了野狗的口糧!”
說著,紮克達猛地撕開羊皮襖的衣領,露出胸口那道猙獰的刀疤——疤痕凸起泛著暗紅色,像一條扭曲的蜈蚣,從鎖骨延伸到肋骨,邊緣還殘留著淡淡的青色,顯然是當年傷口愈合不佳留下的印記。風一吹,他胸口的汗毛微微顫動,疤痕也跟著泛起細小的紋路,仿佛還在訴說著當年的凶險。
正抱著羊骨啃得津津有味的卡瑪什,看到那道刀疤時,動作瞬間頓住,羊骨上的肉沫還沾在嘴角,連呼吸都慢了半拍。他好奇地探過頭,眼神裡滿是疑惑:“你父親斥不台?我之前聽帕圖斯提起過,他說斥不台是他的親生父親,怎麼又成了你的父親?”
紮克達放下手中的骨刀,拿起身旁的皮囊喝了口馬奶酒,喉結滾動著咽下,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他用袖子隨意擦了擦,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眼神也軟了下來:“我和查克達都是阿父的養子。二十多年前,普瑪部族鬨瘟疫,我和查克達爹娘都死在了那場瘟疫裡,是阿父把我們帶回了部族,養活大了我們。”
他頓了頓,目光飄向遠處的羊群,聲音柔和得像草原的晚風:“查克達是阿父在他黑羽部落遇到的,那會兒他才五歲,部落被反水的部族襲擊,全族就剩他一個人。阿父心疼他,就把他也收養了。查克達其實是你們沼澤人的血脈,這個你們應該知道吧?他還會說幾句沼澤語呢,跟我說起過沼澤裡的蘆葦蕩和尹更斯湖的魚。我和他都是快餓死的時候被阿父救活的,所以我們和帕圖斯雖然沒有血緣,卻比親兄弟還親。”
赫斯坐在篝火旁,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地上的草屑,聽到紮克達的話,他緩緩抬起頭,暗綠色的獸瞳在跳動的火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眼中閃過絲真切的讚許:“查克達為了保護亞赫拉,不惜用身體擋住飛斧,你也始終把帕圖斯的安危放在心上,你們兄弟三個,這份忠勇與情義,比草原上的磐石還堅定。”
紮克達被誇得嗬嗬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像水波般舒展開,連鬢角的白發都顯得溫和了幾分。他拿起銅壺,壺身泛著被火烤過的暖光,小心翼翼地給阿基裡塔斯麵前的木碗添滿熱奶——奶液冒著白色的熱氣,在碗裡輕輕晃動,映出篝火跳躍的光影。“什麼忠勇不忠勇的,我就是個放羊的牧人。”他笑得有些靦腆,“反正早該死在瘟疫裡、死在摩爾薩的刀下了,能多活這麼多年,都是欠阿父的一條命。現在護著帕圖斯,不過是在還當年阿父救我的恩情,算不上什麼大事。”
赫斯望著紮克達臉上毫無保留的溫暖笑容,心中積壓的疑惑卻愈發濃重。他微微前傾身體,手肘撐在膝蓋上,語氣帶著探究:“我之前聽帕圖斯提過,那個老篤瑪早年一直跟隨你阿父斥不台,是部族裡的祭祀,按理說該念及舊情,怎麼會反過來汙蔑你們,連帕圖斯這個晚輩都不肯放過?這裡麵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隱情。”
紮克達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像被風吹滅的火星。他重重歎了口氣,拿起骨刀在地上輕輕劃著,刀尖劃過碎石,留下一道道淺痕,語氣裡滿是難以言說的無奈:“你們可能真不知道阿父的出身。他其實不是烏坎那斯人,而是高地人的血脈,好像也是因為戰亂,被當時的牧馬人斥木黎大人收養,才算有了落腳的地方。後來阿父靠著打仗勇猛,從不搶族人的東西,還總把戰利品分給大家,部族裡的人都服他,才被選做巴哈,撐起了整個杜酷兒部族。”
“可問題就出在阿父的出身和斥木黎大人身上。”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要被篝火的劈啪聲淹沒,“斥木黎大人曾經因為薩沙老爹的事,開罪過老篤瑪。而且老篤瑪向來仇視高地人,所以一直記著這個仇,表麵上跟著阿父,暗地裡卻一直在找機會報複。現在阿父不在了,他就把所有怨恨都撒到帕圖斯身上,非要置我們於死地不可!”
“那你們為什麼不乾掉他?”阿基裡塔斯突然放下木碗,呼扇的披風濺起細小的火星,語氣裡滿是暴躁,“聽你說的,他就是個走路都要拄拐杖的糟老頭子,身邊也沒多少護衛,找幾個兄弟夜裡摸進去,弄死,不就一了百了了?省得他在這兒興風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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