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離開長安時,人們都還在議論著新政,如今回來之後議論新政的話語聲更多了。
“把那個使者給老夫帶上來。”
聽到高侃大將軍一聲大喝,狄仁傑回頭看了一眼,又問向一旁的裨將,道:“什麼使者?還帶了使者來?”
一旁的龐將軍回道:“是大食抓來了戰俘,他聲稱可以做大食阿裡的使者,他去見過阿裡,說是帶來了阿裡的話語,要說給天可汗。”
龐將軍龐同善,平日裡言語不多,可一開口就是洪亮的大嗓子。
狄仁傑作揖解釋道:“小子先前並不知道此事。”
龐同善回道:“狄書令,這是當初從蔥嶺撤回來時,大將軍安排的事。”
又有兵部的官吏腳步匆匆而來,道:“諸位,可先回家安頓家人,待朝中有了安排會再告知的。”
言罷,這個官吏又離開了。
張柬之道:“以現在朝中的能力,要在長安城找一個人很容易,不會漏下諸位的,儘管回家就好。”
狄仁傑看著眾人紛紛離開,又道:“我也先回家了。”
張柬之驚疑道:“不去見晉王嗎?”
“不去了,先去看看爹娘。”
張柬之又是一笑,道::“好。”
從西域回來了幾位將領在朱雀大街分彆,狄仁傑走入朱雀大街的一處小巷,一路在回家的路上,觀察著四下。
這關中的變化是很大,從河西走廊一路來到關中就可以見到,關中各縣的許多村子都修整過,屋子顯得更錯落有致,而且道路也更平直,通往長安的路也少了許多彎彎繞繞。
狄仁傑心中浮現著自己一路從河西走廊而來的路線,整個關中以長安為核心,長安各縣圍繞長安,分彆形成一圈又一圈的環狀路線,而四麵八方都有新修的馳道,連通長安。
走在回家的路上,狄仁傑也發現道路比以往平整了許多,乾淨了許多,這天依舊很冷,尤其是冷風灌入巷子裡的時候。
凍得讓狄仁傑收緊了衣衫,正走著鄰裡間已見到了正在走來的狄仁傑,紛紛低聲交談著。
距離家越近,狄仁傑反倒是放慢了腳步,一直走到了家門口,就聽到了家裡的話語聲。
“你們幾個,把地洗乾淨了。”
“懷英喜吃菠菜,你拿蓮菜做什麼?”
“魚呢,魚可殺好了?”
……
還未走入家中,狄仁傑就聽到家母在院內指揮若定的話語聲,這個家總是家母說了算,現在也一樣。
狄仁傑推門而入,原本還有些熱鬨的院內忽然安靜了片刻。
之後就傳來了狄母十分尖銳的話語聲,她高聲道:“還睡!兒都回來了,你還在睡!”
看到家母大聲訓斥著,又看到家父睡眼惺忪地出來,狄仁傑笑著道:“爹,娘。”
狄母看著自己的孩子,蹙眉道:“出去兩年又長高了,都有胡子了。”
狄仁傑也是撓頭。
狄家如今也不再是當年住在京兆府的那個狄家了,如今的狄知遜是朝中的刑部尚書,狄仁傑又是軍中小有名氣的小將軍,家裡有大院有仆從。
坐在家中,狄仁傑大口吃著飯菜,詢問著如今的朝中變化。
狄知遜慢條斯理喝著酒水,向兒子說著情況,如今的朝堂變化頗多,中書省的侍郎調換過幾次,現在有十六人,以後會有多少人還不知。
狄仁傑耐心聽著這些話語,以前的中書省能夠定事的也就三人?
貞觀時期主持朝政的也都是趙國公,房相與鄭公。
本以為朝中決議以英公為首,馬周,於誌寧,許敬宗,褚遂良五人為主。
而現在十六位中書侍郎若想要繞過這五位中流砥柱,隻要十六位侍郎足夠團結,就能夠與這五位抗衡,甚至能夠繞過英公他們,直接向陛下進諫,並且將政令執行下去。
狄知遜又道:“有人說如今的皇帝越來越集權,而朝臣的權力就越來越小了,現在更是有中書省十六位侍郎抗衡六部尚書的架勢,乾慶這一朝君強臣弱。”
見到妻子又瞪了自己一眼,狄知遜咳了咳嗓子,又道:“這些話老夫也就與你說,你不要對外說。”
狄仁傑啃著一根羊骨頭,問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狄知遜搖頭道:“也不知是好是壞,也有人說這就是陛下的新政,隻是先前聽陛下說起過一些話,大概是褚遂良傳出來的,說是社稷治理到了如今這一步,集體智慧與集體意見顯得更重要,而個人的遠見反倒有些薄弱。”
“所謂集體智慧,是一種很模糊的東西。”狄知遜飲下一口酒水,緩緩道:“看不見,也碰不到,到底是好是壞,隻能讓以後的人評說了,其實老夫很欣賞陛下的一句話。”
狄仁傑問道:“什麼話?”
狄知遜思量了片刻,歎道:“陛下說將朝堂的行為當作社稷的行為,這天下的每個人都是社稷的一部分,人們過得怎麼樣,社稷就該是什麼樣的。”
狄仁傑安靜地聽著。
如今看兒子回來了,狄知遜心中高興,又多喝了一些,喝多了酒興正盛話也多了起來。
甚至還說到了軍中的安排,這一次裴炎鐵定是兵部侍郎,二十多歲的兵部侍郎,這也太年輕了。
狄知遜又道:“也不知朝中當初為何要將你放在大理寺,如今想來似乎吏部覺得你更適合在京兆府,你多半是下一個少尹了。”
言至此處,狄知遜又是爽朗一笑,又道:“我兒二十有餘,就已官至京兆府少尹。”
父子兩人喝到很晚,來年會有很多人得到升遷,甚至包括很多崇文館的學子,包括駱賓王,姚崇等人。
狄仁傑又說起了中書侍郎的人選。
狄知遜解釋道:“懷英,你切莫小看如今朝中選人的眼光,現在的朝堂用人更看重一個人的能力,而不是出身,那十六位中書侍郎,站在中書省內,不論是市稅,田賦,盤賬,經營,查民情,論地理,河道糧食乃至人口多寡,這十六位侍郎都是個中翹楚。”
“就說他許圉師,當年任職洛陽河道監監正……”
狄知遜的話語越來越多,狄母坐在一旁還在給兒子挑選著新衣裳。
今晚的夜色很好,月朗星稀,直到父親醉倒了,狄仁傑這才走到屋外,呼吸一口冷空氣,院子裡的角落還有沒有融化的積雪,放在屋外水盆中的水也都結成了冰。
狄仁傑很喜歡這種日夜循環規律的關中。
在蔥嶺的時候有時閉眼片刻,天就亮了。
有時明明過了很久了,那天一直都是漆黑的,有陽光卻也很短暫。
今晚狄仁傑沒有睡下,而是安靜地坐在家中,看著陽光從東麵升起,直至照入長安城,不管夜晚有多冷,這種陽光按照預想地出現,這種感覺讓狄仁傑感覺尤為踏實。
本來朝中都已休沐了,聽聞軍中還帶了一個大食使者來,這讓原本休息的鴻臚寺與禮部眾人都很苦惱。
人們常說秋收冬藏,秋收冬藏。
冬天就應該過冬的,偏偏又來了這種事,許敬宗早早出門,神色帶著不滿,還有些許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