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睜開眼時，看見了一盞虛幻的白熾燈。它在搖晃，還散發著強烈的光暈。似乎還有張模糊的人臉。渾身都是痛的，還沒力氣。背上與雙臂尤甚，就像被刮掉了一層皮。口很渴，他想喝水。嗓子就像被火燙過，又乾又澀，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火焰的味道。
是啊，被激流衝走之前，他確實嘗過火焰的滋味。一切都在燃燒，火焰騰飛湧動，漫天都是赤紅的顏色。大海似乎都被煮沸了。呼嘯的風聲帶來不斷爆裂轟隆的噪響，一團又一團的火，落在山上，落在山腳，落在他們身邊。他們潛水，他們下沉，他們拚命逃離，可火勢就像嗜血的惡魔，緊緊追著他們不放。當雙腳快要失去知覺時，海麵也沒了可以上升的位置。然後，來了一股旋轉的激流，他們被扯了進去，他們脫離了海平麵。他們被迫分開，他看見正在燃燒的高山，與無數狂奔飛旋的颶風狀水柱。水柱與火焰相接，它似乎想要撲滅它，可結果卻是，火勢更盛。水與火相融的災禍在天與地之間穿梭，如同末日一般。水柱旋轉的速度更快，眼前的一切開始迷亂，他也暈了過去。後來，他似乎又落入了水中。他的臉，重重砸在海麵上，就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接著是海水竄入口腔，湧入身體的感覺。他似乎成了一枚氣球，飄飄搖搖，晃晃悠悠。他翻滾著，旋轉著，浮起又墜落，還被某種力量拖拽著，靈魂似乎都被撕扯出來了。最後，他再次暈厥。
“奶奶，他醒了。”
一個稚嫩的叫聲將他拉出回憶。那張模糊的人臉，已經消失不見。接著是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燈光很是刺眼，似乎比夏日的太陽更甚。他想避開它，可身體根本不受控製。
他還是渴，他想喝水。在呼出三口又長又燙的氣息之後，他又一次陷入昏迷。
他發現自己身在後山，讚茜正對他搖著手，她母親身穿高開衩裙服與性感的絲襪，她還抿著紅唇，向他投來曖昧的目光，那意思好像在說——快過來呀。瘋牛的彆墅完好無損，耳邊似乎還能聽到校場上那隱約的訓練聲。清風徐來，樹葉微響。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好像那場天火，也從來沒有降臨過。安寧，在他胸中湧動。
他走了過去。讚茜要他抱，還叫他爸爸。女人則挽住他的胳膊，緊緊貼了上來。紅唇噴吐出淡淡的香味，長眉下透露出嫵媚的笑容。他沉淪了，迷醉了，他摟住她的腰。雙目相接，他的手，又向上走了一寸。
爸爸，也抱抱我嘛。小女孩扯著他的衣袖喊。
他低頭看向她那張天真無邪的臉，心中滿是歡欣的滋味。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暴喝突然把母女二人的身影震得粉碎，並在轉瞬之後，化成瘋牛的模樣。
“你他媽敢勾引我老婆？”瘋牛掐住他的脖子，並硬生生地把他提了起來，“小王八蛋，你他媽敢勾引我老婆？！我弄死你！”
歡欣化作恐懼，安寧變成絕望。
他想反抗，可連一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當時他再次睜開眼時，看見一張布滿皺紋的老人的臉。對方在關切望著她。還有一個臟兮兮的小女孩，站在老人身旁。
口乾舌燥。
“水，”拜蘭虛弱地乞求，“請給我水……我想喝水……”
老人遞上一隻盛滿水的碗。燈影在水中蕩漾。
拜蘭的嘴唇觸碰到了水。一瞬間，他便感受到了滋潤的感覺。清水入口，雖然有股異味，但他還是全部喝了下去，甚至在第三口時，他還捧起了碗。
身體機能似乎恢複了一些，他能坐起來了。
“哇，奶奶，他活了。”小女孩驚訝地說。
“彆瞎說，他就沒死過。”
“哦……”小女孩嘟起嘴。
拜蘭衝她微微一笑。小女孩連忙躲到老人身後，但不多時，又鑽出腦袋偷偷觀察起了他。
拜蘭觀察起四周。
這是間又小又矮又暗的屋子。屋頂由幾根增材樹乾支撐而成，上麵似乎還鋪滿了紙板與鐵皮，但拜蘭不肯確認，因為它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模樣。屋內僅有一張桌子，上麵擺有食物，是最低價的合成麵包與合成糧；它的旁邊則是一個水桶；再往前，就是拜蘭所處的，由破舊毛毯與塑料板組成的榻榻米造型的地鋪了——這裡基本占據了整座房間的二分之一，拜蘭所在的位置，靠牆。他意識到，自己是被貧民窟的人給救了。
“餓嗎？”老人問。
餓嗎？拜蘭不清楚，因為他的胃，還沒恢複完全。他迷茫地看看老人，不知如何回答。同時，他腦子裡思考起另幾個問題——我在哪？叔叔呢？我要做什麼來著？呃……我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了……瘋牛……瘋牛想讓我做什麼來著？
小女孩眨眨眼，扯了扯老人的衣袖，“奶奶，他不會是個傻子吧？”
老人嗔怪道，“彆瞎說，你才是傻子呢。”
小女孩又嘟起嘴。這次她不躲了。
“孩子，你都昏迷三天了，”老人對拜蘭說，“呐，吃點東西吧，”她遞過一塊合成麵包，“再不吃，你就真餓死啦。”
三天？我居然都昏迷三天了？
拜蘭下意識地接過麵包，塞進嘴裡。麵包很硬，就像磚頭似的，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天的。味道也不佳，基本沒什麼味道，如同嚼蠟。但食物畢竟是食物，它還是引起了他的饑餓感。所以他越吃越想吃了，並就著涼水，大口咀嚼了起來。但由於進食太快，他被噎住了。於是他又咳嗽起來。
老人連忙拍起他的背，“慢點，孩子，慢點。”
身體緩過來之後，他向老人道了聲謝。然後問，“這裡是哪裡？”
“s區貧民窟北區。”老人說。
還在瘋牛的地界……我並沒有被衝出多遠……
“是我奶奶救的你，”小女孩探出身子說，“我也幫了不少忙呢，所以你也應該謝謝我。”
拜蘭說，“謝謝你，小妹妹。”
小女孩開心地笑了，“不客氣。”
接著她又說，“哇，你好重，我和奶奶都搬不動你呢。要不是古拉姆爺爺來幫忙，我們都拉不動你呢。你怎麼那麼重呀？可是你也不高呀，你還沒古拉姆爺爺高呢。”
“個破孩子，嘴怎麼那麼碎呢，打你啊。”
小女孩委屈道，“他就是沒古拉姆爺爺高嘛……哈妮婭又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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