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拿起桌子上的蘋果削了起來,沙沙的聲音讓人浮躁的心緒沉靜了下來。
“我和你爸這輩子都在為了以後的生活做選擇,但是到頭來才發現,我們也沒什麼能選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我親生爸媽的名字,父親李博明,母親徐修平,他們的戀情比我之前見過的那些順利多了,青梅竹馬,父母之命。
兩個人帶著一輛嶄新的二八大梁開啟了自己的新生活,我爸在化工廠,我媽在紡織廠,日子平順和樂。
可是在我出生前幾年,工廠的效益越來越差,我爸媽有所察覺,他們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
兩個人每天尋思著找一些更好的生計,正趕上我爸那邊有親戚在早些年搬到了新疆哈密,於是這就成了他們的門路之一。
用我媽的話說那是我爸的二叔一家,大概在60年左右隨著政策從黑龍江去了哈密支援新疆鐵路,大批鐵路工作人員拖家帶口遷到了哈密。
那些年哈密的鐵路和煤礦是最繁忙的,白蒸汽黑石頭,三道嶺依靠著煤礦逐漸成了一個設施完善的小鎮。
那個年頭內地經常有地方鬨災荒,於是地大物博的新疆也成了內地人搬遷的一個選擇,而且有意思的是大家很喜歡投靠親戚,大部分人就算要背井離鄉也會選一個有熟人的地方,而新疆當年的外地人源源不斷,支邊戍邊的內地居民數不勝數,而他們的親戚再陸續投奔。
我們家就是趕在黑龍江下崗潮之前投奔到了新疆,當然了我們家隻有我媽和我爸兩個人來到了哈密,我媽說了,長輩們都說就他們倆跟倔驢一樣,攔都攔不住。
值得慶幸的是他倆躲過了最黑暗的下崗潮,老家的親戚真是過了一段時間黑暗的日子,燉一顆凍白菜都是求之不得的美味了。
當時鐵路和煤礦都缺人,我爸運氣很好的上了火車,當時的火車需要有人不斷往爐子裡鏟煤,我爸就是乾那個活兒的,可以叫司爐。
他有兩個搭檔,司機和副司機,他們三個擠在狹小的車廂裡,一路上忙得昏天黑地。
其中的司機是個維吾爾大哥,他有一個標誌的名字:阿卜杜外力,他倆每天一起上車一起下車,沒兩天他們的口音就串了。
我爸經常瞎說話,跟阿卜杜分開的時候總要說句:“ata吃啥呀ata啊!彆忘了xiay嗷!”
我媽說ata是明天的意思,xiay是工作,他就喜歡這樣跟阿卜杜說話,阿卜杜也愛教他,我媽說他倆算是對上眼兒了。
那個時候的火車不好開,司機要不斷把頭探出火車查看路況,經常一開就是半天,天暖的時候暫且不說,大冬天那實在是遭罪,而我爸要在裡頭填煤,車廂裡熱得像烤爐,他倆簡直是冰火兩重天,一個凍死一個熱死。
每次我媽去迎我爸下班的時候就能看見他們倆一個紅得像喝醉了,一個黑得像燒糊了。
我媽說,直到現在她還會幻聽蒸汽火車的汽笛聲,有的時候覺得是火車出發了,有的時候又像是火車進站了。
後來我媽懷孕了,我爸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剛下班,他高興得直樂,渾身上下隻有牙是白的,他還跟阿卜杜分享這個消息,阿卜杜家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他們夫妻倆相當喜歡小孩兒,一聽我們家也要有小孩兒了,當即就送了好些肉來。
阿卜杜做了好幾年司機,來送東西的時候正趕上腰病犯了,走路都直不起腰。
而我爸是有點兒洗不出來,他倆一個黑不溜秋,一個勾勾著腰,兩個人對著一陣傻笑。
其實我爸也有職業病,那就是哮喘,在那種環境下工作沒幾個人是全須全尾的。
原以為日子會這樣熱熱鬨鬨得過下去,我媽懷我六個月的時候他倆開始商量我的名字,我爸說要給我起名叫李程碑,說聽起來又結實又厲害,結果讓我媽錘了。
我媽說那還不如跟她姓徐,我爸說那就叫徐旭,小名兒叫叨叨,又讓我媽錘了。
那天他倆一直沒想出個正經名字,結果鄰居回家順便敲門告訴我爸,阿卜杜在家裡搬大缸的時候把腰閃了,現在躺床上已經起不來了。
我爸一聽就覺得這事兒不好,大冷天的就穿衣服出去了,我媽本來也要去,可是想到我還在肚子裡,我爸就讓她在家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