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邊陲戰事吃緊，朝廷軍費開支劇增，國庫早已空虛。為解燃眉之急，朝廷不僅向各州縣層層加征稅賦，還下詔令各地富戶商賈捐資助餉。
周家山莊作為富甲天下、位列全國前三的商業巨擘，首當其衝成為朝廷征募的對象。這日，一道明黃聖旨快馬加鞭送至周家山莊門前。周老爺聞訊，立即率管家錢滿糧及一眾家丁，身著素色長衫，在莊前青石廣場上整齊跪迎。
隻見宣旨太監抖開明黃聖旨，尖細的嗓音刺破山莊上空凝滯的空氣：“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方今烽煙四起，社稷蒙塵，周家山莊累世經營富甲一方，理當懷忠君報國之心、行急公奉上之舉。著令十日內解繳紋銀壹佰萬兩入國庫，以充軍需。爾等勿負朕望，欽此！”
一百萬兩這個數字如驚雷劈在周鴻泰頭頂，周老爺眼前金星亂冒，胸中血氣翻湧。周老爺急穩了穩神，才讓自己保持清醒。
“周老爺接旨！”宣旨太監尖利的催促聲刺破死寂。周鴻泰膝蓋跪在青磚地上，硌得生疼，這痛感反而讓周老爺的靈台清明幾分。顫抖的雙手如枯枝般舉起，聲音卻還算穩當：“小民周鴻泰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錢滿糧按規矩奉上茶銀送走宣旨太監後，周老爺幾乎是癱倒在錢滿糧攙扶的臂彎裡。穿過九曲回廊返往泰元館時，周鴻泰盯著正廳門楣上“天下義商”的鎏金匾額時，劇烈咳嗽起來。
周老爺的內室，錢滿糧眉頭緊鎖，望著躺在床上的周老爺道“皇上的胃口愈發貪婪，周家山莊不過彈丸之地，哪經得起這般搜刮？長此以往，莫說充盈國庫，怕是連山莊根基都要動搖了。”錢滿糧抬手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眼底滿是憂慮。
周老爺撐著雕花楠木床頭，指節叩了叩枕邊紫檀木匣。錢滿糧會意，取出匣中泛黃的賬本。密密麻麻的賬目裡，不僅記著各商號的流水，還有曆年來周家捐給朝廷的善款——修河堤、賑災荒，樁樁件件算下來，竟已超過三百萬兩。
“滿糧！”周老爺喘息著道“皇上禦賜‘天下義商’匾額那日，說是要與周家共榮……”話音未落，窗外驚雷炸響，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欞上，將周家山莊前廳門楣上“天下義商”四個字暈染得模糊不清。
沉默良久，周老爺顫巍巍摸出懷中的玉扳指——那是先帝親賜之物。扳指邊緣已被摩挲得溫潤透亮，此刻卻映出周老爺憔悴的麵容“去賬房，從明日起，各商號隻留三成運轉銀，其餘……”
“父親！”錢滿糧驚愕“若連商號都運轉不起來，莫說百萬兩，便是五萬兩……”
“喚朝鳴即刻帶人去碼頭，將囤在庫裡的五十萬石糧食押運進京。告訴皇上，周家山莊願捐糧五十萬石糧以充軍需。”周老爺握緊玉扳指，指節泛白“至於紋銀……容我再想想辦法。”
雨越下越大，周家祠堂的長明燈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周老爺獨自跪在祖宗牌位前，燭火將“忠信傳家”的祖訓照得忽明忽暗。恍惚間，周老爺仿佛看見年輕時的自己，在災荒之年開倉放糧，百姓們捧著粗瓷碗喊著“周大善人”；又看見先帝將匾額親手交到父親的手中，龍袍上的金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雞鳴破曉時，周老爺推開祠堂大門。雨不知何時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周老爺望著泰元館屋簷上凝結的水珠，突然輕笑出聲。那笑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也驚碎了滿地的殘夢。
十日之限要上繳一百萬兩銀子，談何容易？即便周家山莊富甲天下，一時間也難以湊齊如此巨額現銀。
周老爺將錢滿糧喚至泰元館書房，商議籌銀對策。錢滿糧滿麵愁容，憂心忡忡地道：“父親！就算我們湊齊這一百萬兩銀子上繳朝廷，可誰能擔保明日朝廷不會再下一道聖旨，變本加厲要銀子？周家山莊就算家底再厚，也經不起這般的折騰啊！”
周老爺聞言，搖頭苦笑，臉上儘是無奈之色：“如今也隻能盼著戰事早日平息了。”
“國庫虧空至此，朝廷還對百姓層層盤剝，民間怨聲載道。照這樣下去，這仗還能打贏嗎？”錢滿糧忍不住抱怨起來。
周老爺臉色驟變，急忙出聲製止：“滿糧！休得對朝廷妄加議論，當心招來殺身之禍！當務之急，是要儘快湊齊銀子，送往京都。”
“父親，周記產業雖遍布全國各地，然真要一下子湊齊一百萬兩銀，談何容易。除非……”錢滿糧欲言又止。
“除非再變賣周記產業！”周老爺看似神色平靜，然語調沉重地接下錢滿糧未說出口的話。
錢滿糧攥緊了手中的算盤，算珠在錢滿糧的指間來回撥動發出細碎聲響：“父親，城西綢緞莊上月剛翻修過，若折價拋售，最多能籌十萬兩銀；碼頭貨棧若脫手，勉強能湊二十萬兩……”
深夜的賬房裡，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錢滿糧突然將一本賬簿重重拍在桌上：“父親，您可還記得十年前那場瘟疫？周家山莊開粥棚施藥，救活了方圓百裡多少百姓！如今朝廷倒好，把周家山莊當搖錢樹……”
“嗬！官要民死，民便不可活！”周老爺語帶失望和嘲諷，失神地望著指上的玉扳指，心裡五味雜陳。
周家山莊接連變賣數處產業，勉強籌措到一百萬兩白銀。算上此前為繳納朝廷征銀而拋售的京城多處產業，截至目前，周記名下的產業規模已縮減了三成。
山風卷著枯葉掠過周家山莊的朱漆門扉，周鴻泰立在“天下義商”的匾額下，望著裝滿白銀的車隊緩緩駛出山莊大門。那車轍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像極了十年前瘟疫時，饑民們敲擊粥桶的聲音。
三日後，朝廷嘉獎文書抵達，卻隻字未提周家山莊捐糧之事。錢滿糧攥著泛黃的聖旨冷笑：“皇上怕是連墨汁都要省著用了。”
周老爺卻盯著案頭新到的邸報——邊陲戰事愈演愈烈，朝廷又在江南增設新稅。周老爺摩挲著先帝禦賜的玉扳指，發現邊緣不知何時裂了一道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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