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滿糧開始不停地奔波於周記產業剩下的各個商號間，暗中積極套現轉移資產。周記產業表麵上雖仍在經營，內裡卻已淪為空殼。
周老爺雖不舍祖祖輩輩辛苦創下的周記產業，可現實太過殘酷——若再不行動為周家山莊留下些積蓄，恐怕會被朝廷悉數榨乾吸空。
經過一個多月的盤算籌劃，錢滿糧總算鬆了口氣。風塵仆仆地返回周家山莊，來不及歇息，便匆匆趕往泰元館向周老爺呈報情況。
周老爺看著瘸著腿滿臉疲憊的錢滿糧，心疼地忙著錢滿糧坐下，並親自斟了茶，遞到錢滿糧的麵前“滿糧，不急，先喝杯茶緩緩。”
“是，父親！”錢滿糧恭敬地欲起身接茶，卻被周老爺輕拍肩膀示意坐著便可。錢滿糧順從地接過周老爺手中的茶喝下。
待周老爺在椅上坐定，錢滿糧才將周記產業的現狀與套現的錢財安置詳細稟與周老爺聽。周老爺麵露對錢滿糧辦事能力的讚許之色，頻頻點頭。
周老爺聽完，指尖在茶盞沿輕輕摩挲著，半晌才長舒一口氣：“總算給周家山莊留了一條後路。”周老爺抬眼望向窗外，院中那棵老槐樹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想當年我剛接手產業時，總說要讓周記的名號傳遍九州，如今倒是我親手看著它散了。”
錢滿糧沉聲道：“父親不必介懷。眼下朝廷盤剝日重，多少百年商號都撐不住，咱們能保全本金已是萬幸。隻等風頭過了，總能再做打算。”
周老爺眼中閃過一絲暖意，抬手拍了拍錢滿糧的膝蓋：“好孩子，委屈你了。這些日子東奔西跑，腿傷怕是又重了。”周老爺忽然想起什麼，從袖中摸出個小巧的木盒“這是我托人從西域帶的藥膏，專治筋骨勞損，你拿去用。”
錢滿糧接過周老爺塞進自己手裡的木盒，正要道謝，院外卻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鳳朝鳴匆匆進來稟報：“老爺，縣裡差役來了，說要登記商號的花名冊。”
周老爺與錢滿糧對視一眼，周老爺緩緩起身：“讓他們進來吧。商號花名冊我早已備好，都是些‘該讓他們看見’的。”錢滿糧扶著桌沿站起，瘸腿在青磚地上輕頓了兩下：“父親坐著，我去應付便是。”
周老爺頷首：“當心些。”看著錢滿糧挺直脊梁往外走的背影，周老爺端起茶盞，茶已涼透，卻仍一口飲儘——這杯茶裡，既有割舍的痛，也有對後生的托底。
周家山莊的前廳，焦縣衙門陳師爺帶了兩個衙役坐等在廳上。見錢管家進廳來，陳師爺起身拱手道“錢管家！”
“陳師爺請坐！”錢滿糧臉上堆起笑，忙上前向陳師爺行禮。
陳師爺摒退身後的兩名衙役後，與錢滿糧並排而坐。錢滿糧將捏在手裡的周記產業花名冊雙手捧上，直切話題“陳師爺，這是周家山莊名下的周記產業花名冊，請您過目。”
陳師爺眼裡閃過一絲無奈，壓低聲道“錢管家，這是上頭的指令，我們蘇大人也無可奈何。如今這光景，就算蘇大人有心偏護周家山莊，也著實是力不從心……”
錢滿糧早看透其中關節，忙拱手道：“陳師爺的難處我們懂，蘇大人的照拂更是記在心裡。這花名冊上的字號，都是明麵上能擺開的，賬目清白，斷不會給諸位添麻煩。”說著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悄無聲息塞到陳師爺袖中“些許茶錢，勞累師爺跑這一趟。”
陳師爺指尖觸到荷包的厚度，喉結動了動，終是沒推拒，隻低聲道：“錢管家是個通透人。如今局勢緊，往後怕是還有得折騰，你們……好自為之。”陳師爺快速翻了遍花名冊，見與先前登記在冊的並無二致，便合上冊子起身“事既已辦妥，我們這就回衙複命。”
錢滿糧送到門口，看著差役們的背影消失在山道拐角，轉身時看見鳳朝鳴端著藥碗站在廊下，藥氣裡混著西域藥膏的異香。
“表弟，你的藥。”鳳朝鳴將碗遞過來“老爺說你方才腿響得厲害，讓趁熱喝了。”
錢滿糧接過藥碗，苦澀的藥味直衝鼻腔。錢滿糧仰頭飲儘，正想把藥碗遞回，卻見鳳朝鳴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表弟，這是我攢的月錢，若山莊需用……”
錢滿糧伸手按住鳳朝鳴手裡的油紙包，掌心觸到鳳朝鳴手上的薄繭“表哥，留著吧，往後用錢的地方多。”錢滿糧將藥碗遞到鳳朝鳴的手裡，微笑道“周家山莊還沒到山窮水儘的地步。”
鳳朝鳴抬頭時，錢滿糧已瘸著腿往泰元館去，背影在暮色裡忽明忽暗。
“這個蘇同信大人，倒像是比之前幾任縣令好些。”周老爺對比著說道。
“無官不貪，不過是境遇不同罷了。”錢滿糧卻不信這蘇縣令能好到哪裡去。
周老爺聞言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麵輕叩：“話是如此，可這位蘇大人至少沒來周家山莊旁敲側擊要銀子。”
木盒裡的藥膏透著微涼的異香，錢滿糧若有所思地：“如今這世道，是人是鬼都無法辨清。方才陳師爺那話，怕不是空穴來風。”錢滿糧頓了頓，收了收瘸腿“滿糧猜測，這花名冊登記隻是個由頭，他們真正要的，是我們的周記產業還能榨出多少油水。”
周老爺指尖的叩擊聲戛然而止，暮色從窗欞爬進泰元館，將周老爺的側臉染得一片沉鬱：“他們要，便給些‘能給的’。隻是這花名冊背後的心思，怕是沒那麼簡單。”周老爺抬眼看向錢滿糧“你腿傷不便，往後周旋的事，讓朝鳴多跟著學學。”
錢滿糧剛敷上藥膏的腳踝傳來一陣清涼，微微頷首：“是，滿糧會帶著表哥。隻是這蘇縣令到底是個什麼路數，總得探探底。”錢滿糧想起陳師爺臨走時那欲言又止的眼神“陳師爺收了我們的荷包，卻留了句‘好自為之’，倒像是在提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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