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四年,春和景明。
汴京城裡的楊柳抽了新枝,嫩綠的枝條垂在朱牆黛瓦間,映得往來官轎的銅鈴都添了幾分溫潤。
可禹王府的書房裡,卻瞧不見半分春和景明的氣象,燭火搖曳中,趙宗全眉頭擰成了疙瘩,手裡的折扇反複摩挲著扇骨,發出沙沙的輕響。
“陛下的口諭都傳到府裡了,這事再拖下去,怕是要引火燒身。”
趙宗全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掃過坐在對麵的禹王妃沈氏,“你也知道,高家雖是遭了些波折,可三朝元老的根基還在,皇後更是高家血脈,高清歡受了委屈,曹太後那邊本就憋著火,若是咱們處置不當,陛下怕是要疑心咱們禹王府恃寵而驕。”
沈氏手裡的繡繃猛地一頓,銀針戳在錦緞上,紮出個細密的小孔。
她垂著眼簾,語氣裡滿是為難:“王爺說的是這個理,可大鄒氏當年為了護我,硬生生替我擋了兗王刺客的那一刀,死得何其慘烈。”
小鄒氏是她唯一的妹妹,我若對她太過苛責,九泉之下怕是無顏見大鄒氏。”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當初替她求誥命,也是想著補償鄒家,誰知這孩子被寵得越發沒了規矩,竟敢在顧家宴會上公然頂撞正妻,還嘲諷高家沒落,這簡直是把刀架在咱們禹王府脖子上。”
“補償歸補償,規矩不能亂。”
趙宗全將折扇往案上一拍,“妾就是妾,哪怕有誥命在身,也不能越過正妻去。”
如今汴京城裡新舊臣眷本就有些隔閡,沈從興這門婚事是我們請陛下和太後親口促成的聯姻,若是鬨得夫妻反目、兩家結怨,陛下第一個要問責的就是咱們!”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顧廷燁夫婦與你弟弟交好,明蘭那丫頭心思通透,處事穩妥,不如請他們夫婦出麵調停。”
一來顧廷燁如今是威武郡公,又是北疆功臣,說話有分量;二來明蘭是女眷,勸高清歡也方便,說不定能讓小鄒氏認個錯,這事也就過去了。”
沈氏聞言,眼中頓時有了光亮:“還是王爺想得周全!明蘭這孩子最是懂分寸,定然能把事情辦妥當。”
我這就讓人備帖,親自去澄園請他們夫婦過來。”
次日巳時,澄園的門房剛把“禹王府親眷到訪”的牌子遞進去,明蘭正在給團哥兒喂奶,聞言連忙將孩子交給乳母,起身整理衣裳。
顧廷燁剛從校場回來,一身墨色勁裝還帶著汗味,見明蘭匆匆往外走,便問道:“何事這般著急?”
“禹王妃親自來了,怕是為了威北侯府的事。”
明蘭一邊梳理鬢發,一邊道,“昨日宮裡就有風聲傳出來,說高大娘子在曹太後麵前哭訴,陛下給禹王府下了口諭,要小鄒氏給高清歡賠罪。”
顧廷燁擦汗的手一頓,眸色沉了沉:“這小鄒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高家雖是暫時失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還有太後和皇後撐腰。”
她一個妾室,仗著幾分恩情就敢如此囂張,遲早要闖大禍。”
他將毛巾扔在盆裡,“既然禹王妃找上門,咱們便不能推辭。”
這事兒若是鬨大,牽連的可不隻是沈從興一家,怕是要牽動朝堂上新舊臣的關係,馬虎不得。”
兩人來到前廳時,禹王妃正坐立不安地摩挲著袖口的玉佩。
見他們進來,連忙起身見禮:“顧公爺,顧夫人,今日冒昧到訪,實在是有難事相求。”
“王妃客氣了,有話不妨直說。”
顧廷燁抬手讓座,語氣沉穩。
禹王妃歎了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細細說了一遍,末了紅著眼眶道:“沈從興是我親弟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栽在這後院之事上。”
小鄒氏不懂事,高清歡又是個心高氣傲的,如今兩家僵持著,唯有你們夫婦能從中說和。”
還請顧公爺和顧夫人看在往日情分上,幫襯一把,勸勸我弟弟和小鄒氏,給高清歡認個錯,彆讓事情再鬨大了。”
明蘭溫聲道:“王妃放心,這事關係重大,我們夫婦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隻是高清歡受了委屈,心裡定然有氣,小鄒氏又素來驕縱,怕是不容易勸。”
我們今日便去威北侯府一趟,儘力調停便是。”
顧廷燁點頭附和:“我們會勸說沈兄以大局為重,寵妾滅妻曆來是朝堂大忌,他剛晉了威北侯,正是要謹言慎行的時候,想必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當日午後,顧廷燁夫婦帶著幾名隨從,乘著馬車前往威北侯府。
馬車行駛在汴京的石板路上,車輪碾過路麵的凹痕,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響。
明蘭掀開車簾一角,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輕聲道:“這威北侯府的事,看著是後院爭鬥,實則牽扯甚廣。”
禹王府是陛下扶持的新貴,高家是三朝元老,這兩家若是結怨,陛下怕是要頭疼了。”
“陛下讓禹王府處置此事,便是不想把事情鬨到朝堂上。”
顧廷燁沉聲道,“咱們隻需做個和事佬,讓小鄒氏認個錯,高大娘子消了氣,沈兄懂得收斂,這事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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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他們府裡的恩怨,咱們不必過多摻和。”
馬車很快抵達威北侯府,朱紅色的大門氣派非凡,門楣上懸掛著“威北侯府”的鎏金匾額,陽光下熠熠生輝。
門房見是顧廷燁夫婦到訪,連忙恭敬地迎了進去,一路引著他們往正廳走去。
府裡的景致倒是不俗,假山流水,亭台樓閣,隻是來往的下人神色都有些拘謹,空氣中隱約透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到了正廳,沈從興早已等候在那裡,見他們進來,連忙起身相迎:“顧兄,顧夫人,勞煩你們特意跑一趟。”
他臉上帶著幾分疲憊,眼底還有淡淡的青黑,顯然是為了府裡的事費心不少。
“沈兄客氣了,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見外。”
顧廷燁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正廳,“高夫人呢?怎麼不見她出來?”
沈從興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歎了口氣:“內子……還在房裡慪氣,說不願意見客。”
明蘭聞言,心中了然。
高清歡出身魏國公府,金尊玉貴,如今卻被一個妾室當眾羞辱,心裡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她溫聲道:“沈侯爺,高夫人心裡有氣是應當的。”
不如讓我去後院見見她,好好勸勸她?”
沈從興連忙點頭:“如此甚好,有勞顧夫人了。”
他轉頭吩咐下人,“快引顧夫人去內院見大娘子。”
明蘭跟著下人往後院走去,穿過幾道月亮門,便到了高清歡居住的“靜姝院”。
院子裡種著幾株海棠,花瓣落了一地,顯得有些蕭索。
下人通報後,過了許久,才見一個婆子出來,麵無表情地說:“大娘子說身子不適,不便見客,請顧夫人回去吧。”
明蘭早有預料,並未動怒,隻是溫和地對婆子說:“我知道高大娘子心裡委屈,今日前來並無他意,隻是想陪她說說話。”
你轉告高夫人,我就在外廳等著,她什麼時候願意見我了,我再進去。”
婆子見明蘭態度誠懇,又想著她是威武郡公夫人,不敢太過怠慢,隻好點了點頭,轉身進去回話。
明蘭便在靜姝院的外廳坐下,下人奉上茶水,她端起來抿了一口,茶水微涼,正如這院子裡的氣氛。
她打量著四周的陳設,家具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擺著不少名貴的瓷器玉器,可見沈從興對這位正妻並非毫無重視,隻是被後院的瑣事攪得沒了章法。
誰知明蘭剛坐了沒多久,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隨著嬌俏的說話聲:“聽說顧夫人來了?”
明蘭抬頭望去,隻見一個穿著桃紅色蹙金繡襖裙的女子走了進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有幾分姿色,隻是眉眼間帶著一股張揚的傲氣,正是小鄒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