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王競拍之事暫且按下不表,且說那大秦近來推行的人口統查。
說是統查,實則就是按原有戶籍再登記一遍。
隻不過此番額外加上了兩項:國籍與族籍。
國籍自然是大秦。
亦有百姓梗著脖子不服,官員也不多言,隻冷笑一聲,將正在鹹陽為搶地而爭得麵紅耳赤的諸王文書拍在案上。
“瞧仔細了!爾等昔日君王皆已認大秦國籍,就連周天子後裔都自認秦人,爾等還敢不是?”
國籍一事,沒得商量。
要麼認了這大秦籍,乖乖當秦人。
要麼麻溜收拾行囊,滾出大秦。
當然,大秦的本意並非要官逼民反,或強驅百姓。
故而那“族籍”一欄,便是留給百姓宣泄的出口。
官方建議:填報“華夏族”。
始皇內心何嘗不想如漢朝般,以國號為族號,直接填“秦族”?
但很可惜,此路不通。
國籍為大秦,眾人尚可忍忍、想通,畢竟大秦確已一統天下。
但族籍若填“秦族”,恐怕連老秦人都不見得個個心服口服。
故而,隻能取個最大公約數——華夏。
反正官方隻是建議填華夏族,聽不聽由你。
你想填苗、羌,甚或懷念故國,填個“燕族”、“齊族”,官員也不攔著。
隻不過,落筆之後,官員會斜眼瞅著你,慢悠悠地再問一遍:“可想清楚了?真不填華夏族?”
若得肯定答複,官員便會長歎一聲,似惋惜似嘲諷,然後“啪”地一聲,在那戶籍冊上蓋下官印。
“咦?天幕……天幕怎地看不見了?”剛選了“齊族”的那人忽地驚呼。
“天幕乃華夏之天幕!”
“閣下既已自絕於華夏,自然無福再觀天象了。”
官員揚了揚手中墨跡未乾的戶籍紙,那【大秦帝國齊族人】幾個字格外刺眼。
那人頓時慌了神,一把搶過紙張撕得粉碎。
又撲通跪地,對著天空連連磕頭:“天幕在上,小民知錯了!”
“小民祖祖輩輩皆是華夏人,我是華夏人啊!”
官員輕嗤一聲,語氣帶著幾分戲謔:“省省吧,彆白費力氣了。”
“儒家那幫人早已實驗明白,能看見天幕者,唯有兩種情況會失此殊榮。”
“其一,被陛下親自下旨剝奪資格。”
“然陛下仁厚,即便爾等心懷故國,暗思反秦,亦未行此絕罰。”
“其二嘛,”官員指了指滿地紙屑,攤手道,“便是如閣下這般,自棄華夏身份之人。”
失籍者哀哀求告:“那、那小人重新登記,我是大秦帝國華夏族人。”
官員聳肩,模仿著後世腔調:“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人總是不懂的珍惜。”
“華夏身份,尊貴無比,豈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
“故凡自棄華夏身份者,若想重歸華夏,須經三關:申請、證明、功績核算。”
“申請,就是重寫請求書。”
“證明,需得十戶鄰裡作保,證明你確是華夏苗裔。”
“至於功績?”官員語調一轉,帶著訓斥,“天幕獨厚華夏,這是何等恩典?”
“你竟自願放棄,簡直可恨!”
“故須立下功績,方能贖罪回歸,否則何以警示後人?”
“大至發明創造、促進民族團結,小至種田種得好、安分守法,皆可計入功績。”
“自有專人為你記錄,達標之後,方可奏請陛下,恢複你的華夏身份。”
是優點學得快,還是糟粕學的快?
自然是糟粕。
那失籍之人立刻跪地叩首,口呼“青天大老爺”,急問種地要種成何等光景才能達標。
官員眼皮一撩:“簡單,畝產若能達後世一半,功績便算夠了。”
那人一聽,眼前一黑,差點暈厥。
我要有那本事,還能隻是個平頭百姓?
官員見狀,話鋒微轉,似是不經意地補充:“不過嘛,倒還有個簡便法子。”
他輕拍手掌,兩名隨從應聲捧出厚厚書籍。
“此為秦律,若能通篇背誦,亦可奏請陛下,特準恢複華夏身份。”
言罷,不再理會那人,繼續登記。
此地自此人之後,再無甚不開眼的選彆族,皆乖乖選了“華夏”。
按理,這等倒黴事該一傳十十傳百,不會再有冤種。
然始皇陰就陰在……呃,是“聰明”就“聰明”在此事並非明發詔令辦理。
他先是秘密抽調精銳秦軍,麵授機宜,而後派他們奔赴各地。
定好統一時辰,到時才通知各地官府辦理登記。
且“非華夏族不得觀天幕”的內情,唯有這些秦軍知曉。
故而,此類倒黴蛋,著實不少。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但“人無我有”時,那點幸災樂禍的隱秘快樂又油然而生。
人性本就複雜矛盾。
這些倒黴蛋掀不起大浪,更何況他們想回歸華夏,還需十戶作保。
人啊,有了一丁點權力,就容易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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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有一點權勢,就感覺自己是天龍人。
有點權勢就會把權力用到極致,變著法子為難彆人,肆無忌憚地侵犯他人權益。
例如三年前……算了,還不是彆比如了。
總之,這些失籍者的怨氣多半會撒向同村鄰裡,也算多了個發泄渠道,民怨不至於全衝著大秦來。
不過,三角形才是最穩固的結構。
於是,奔赴各地的秦兵也會“好心”告知這些人:此策並非始皇或朝中大臣所想,乃是儒家那位叔孫通極力提議並促成的,意在朝堂爭得一席之地。
各地儒生聞訊,多是不信。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儒家弟子,豈能出此餿主意?”
對於這些不信邪的儒生,大秦的處理方式簡單粗暴。
包吃包住,送他們去鹹陽,親自找叔孫通對質。
到了鹹陽,這群儒生才發現,大秦沒騙他們。
不僅沒騙,大秦甚至還幫儒家美化了。
因為此事參與者,還有那位不仕秦國、隱居嵩山、未來還參與陳勝吳廣起義的孔子八世孫——孔鮒。
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對此,孔鮒的解釋是:舊儒家已不合時宜,需改革方能於新百家爭鳴中存續。
然而,能千裡迢迢來鹹陽對質的,多半是理想主義的儒生,他們無法接受儒家為權勢向君王卑躬屈膝。
尤其是孔鮒,此前一直嚷嚷暴秦虐政,要麼秦棄法從儒,要麼掀翻暴秦。
這樣一個人,還是孔子八世孫,他如今卻轉頭入仕?
這讓他們如何接受?
若非始皇派兵保護,叔孫通和孔鮒怕是要被憤怒的儒生當場痛毆。
打不著人,儒生們便堵門叫罵:
“元來降元,清來降清,倭來降倭!”
“世修降表衍聖公,鐵骨錚錚勸人忠!”
“不是你們孔家後人沒骨氣,也不是你們孔家後人被蠻夷換了種。”
“是特麼孔子仙逝,爾等脊梁便斷了!”
“沒種的玩意兒,摸摸褲襠那二兩肉還在不在!”
入仕秦國便是背叛儒家嗎?
倒也未必。
孔鮒此前不入秦朝,整日批評時政,卻將弟子叔孫通送入秦國,誰不知是兩麵下注?
自己博取清名,讓弟子謀取出路,大家都懂。
但儒生們實在憤怒。
仕秦非不可,但不能前腳罵暴秦,後腳就跪舔!
至少得等暴秦有所改易,秦皇親自下詔征聘,你再半推半就出山,這才符合士人氣節。
如今秦國未改,你就急吼吼湊上去獻計,儒家的臉麵、名聲還要不要了?
呸!
下賤!
特彆下賤!
孔鮒實則也是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