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四年。
川蜀大地,風雲驟起。
世道昏聵,官逼民反。
自古便是:“殺人放火金腰帶,殺人放火受招安”。
但招安,也得先打出威風,打出聲勢。
若不能將亂賊打得肉痛,他們便隻會覺得官府軟弱可欺。
打痛亂賊,招安的條件,自然也就由著官府拿捏。
王小波、李順二人,自青城縣振臂一呼,應者雲集。
數月之間,義軍連克邛、蜀、彭山、永康、雙流、新津、溫江、郫縣、彭州、漢州。
兵鋒所向,竟對成都形成合圍之勢!
他們在所克之地推行之政,雖顯樸拙,卻儘顯赤誠。
公審貪官汙吏、土匪、地主、惡霸。
將收繳的土地按人口均分。
商稅明定,絕無吃拿卡要。
官兵買賣,必付銀錢,真正做到公平交易。
廢妓院,轉妓為織女、茶娘,予其新生。
興學堂,養孤兒,賑濟老弱。
這一切,皆因天幕啟示而生。
雖語焉不詳,他們卻憑著一點模糊的認知與一腔熱血,摸索著、修改著。
硬是在這亂世之中,撐起了一方略顯粗糙卻充滿希望的天地。
百姓所求,何其簡單!
不過稍微公平一點,隻需一點。
有塊薄田可耕,哪怕僅夠果腹。
有碗稀粥可飲,哪怕清可見底。
有件單衣可穿,哪怕擋不住風寒。
若無天幕,此役亦能聚眾數萬,攻克成都。
何況如今得天幕啟示,施政深得民心!
青壯踴躍從軍,老弱婦孺縫衣納鞋,半大孩童亦知幫忙運糧。
民心所向,蔚然成潮。
“娃兒他爹,就這一個獨苗苗,萬一死在戰場上……”
“戰死總比被狗皇帝搜刮乾淨,活活餓死凍死強!老子就是年歲大了,隻能乾點運糧的活,不然非叫宋軍見識一下,啥子叫七進七出趙子龍!”
“他爹,趙子龍是常山的。”
“大邑縣埋的是哪個?子龍廟裡供的是哪個?”
“供著,那就是我們川蜀人!”
“諸葛阿公、劉皇帝、關二爺、張三爺,都是我們四川的好漢!”
“千年前他們沒興複漢室,讓司馬家撿了便宜,搞出五胡亂華!”
“今天我們再不站出來,就要被趙宋官家欺負到死,等到百年後,我們的兒孫又要被胡人欺辱!”
妻子調侃道:“你倒像個讀書人,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這都是看天幕學的嘛!”
“老子不懂啥子大道理,老子隻曉得李將軍、王將軍他們的軍隊,對咱們百姓好!”
“他們給了咱們盼頭!”
“他們要是敗了,咱們的盼頭也就沒得了!”
這對夫妻的對話,正是千萬蜀中百姓的縮影。
你奪走我們最後一口飯,最後一件衣,我們有冤無處訴,那我們便反了你這天!
在震天的怒吼聲中,成都城破!
王小波、李順率軍民於武侯祠前公審貪官惡霸。
隨後在此立誓:興複漢家,救萬民於水火。
立國號“大漢”,建元“興漢”。
宋廷震動,趙光義急令心腹宦官王繼恩為西川招安使,統軍自劍門入川。
另派雷有終、裴莊、尹元等率軍從湖北溯江而上,進攻夔門。
又命張詠知成都府,伺機而動。
若無天幕,若無這些新政,義軍恐將重蹈覆轍。
曆史上,十多萬義軍最終被圍困於成都。
城破後,近八萬人慘遭屠戮。
但這一次,一切都不一樣了。
百姓的力量,浩瀚無窮。
他們或許並非個個悍不畏死,卻能在力所能的範圍內,竭儘所能地耍點“小聰明”。
挖陷坑、搬巨石堵路、焚毀橋梁、往軍糧裡摻點讓人腹瀉的草葉。
若在以往,宋軍定會隨意抓些百姓,不管是否無辜,殺了立威。
但現在,誰敢?
天幕在上,眾人心有畏懼。
打仗殺人,無可厚非。
但殺無辜百姓……
常言舉頭三尺有神明,但神明不知所蹤。
但現在不用舉頭三尺,麵前就有天幕。
你當著天幕,屠殺無辜百姓試試。
雖然知道天幕不管這些,但萬一呢……
更彆說,遼國那邊看熱鬨不嫌事大,使臣在汴梁公開宣揚:宋國百姓有為了活下去而反抗暴政的權力。
使臣隨即遭到驅逐,被快馬加鞭送到兩國邊界。
因為天幕出現,趙光義的名聲雖談不上臭不可聞,但也算相差無幾了。
斧聲燭影,無法解釋。
侮辱小周後,無法解釋。
焚燒太原,也無法解釋。
開邊失利,腿中兩箭,驢車漂移……額,這個可以解釋。
趙光義是,曹丕媳婦進菜園——甄姬拔菜!
但因為天幕,民間陰謀論驟起。
有說他怎麼當著李煜麵淩辱小周後的。
有編話本故事,講弟弟如何搶奪家產,謀害哥哥、欺負大嫂、弄死侄子的。
一樁樁一件件,被民間傳得繪聲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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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禁,卻遭群臣軟抵抗。
編排趙光義與小周後之事,故事可以禁,人可以抓。
但那種沒指名道姓,講哥哥、弟弟爭家產的故事,就沒必要抓了。
其一,本來隻是隱喻,朝廷一抓人,假的也成真的了。
其二,所有皇帝都在指責清朝皇帝的統治權術,但百分之九十九的皇帝都羨慕清朝皇帝,一個主子、其餘都是奴才,誰特麼不羨慕啊?
你趙光義今天敢抓隱喻的百姓,明天是不是要抓士子,後天是不是要抓官員,你是不是想學清朝搞文字獄?
恰逢蜀地淪陷,趙光義的統治根基已是搖搖欲墜。
他看得明白,群臣樂見他名聲掃地。
權力是一塊餅,皇帝多一點,群臣就少一點。
皇權衰微,臣權自然坐大。
把自己搞臭了,自己就要依靠他們。
否則民意洶湧,百姓想把自己換了怎麼辦?
被“民意”逼迫而“換帝”,對群臣而言,簡直是青史留名的美談,僅次於三代禪讓。
這群官員,就等著這個呢!
霍光換帝,是權臣、奸臣,要被罵。
但大臣被民意推動,被迫換皇帝。
這特麼就是堯舜禹三代之治。
隻不過,群臣是堯舜禹,而趙光義是“摯”、“丹朱”、“商均”!
於是他派王繼恩一邊進剿,一邊招安。
條件已是極儘優渥:不究前罪,義軍編入廂軍,王小波為步軍都指揮使,李順為副,餘眾皆有封賞,朝廷絕不摻沙子。
軍隊仍然由王小波掌控,這對宋廷來說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
招安,早有一套具體流程:打亂、重組、分化、異地、摻沙子。
曆史上被招安之後,仍然能掌握自己軍隊的人,寥寥無幾。
趙光義這幾乎是將王小波視作唐代節度使了!
然而,王小波等人拒絕了。
王繼恩大怒:給臉不要臉!
那就打!
打進成都,統統活剮!
雙方激戰月餘,互有俘獲。
王繼恩以高官厚祿誘降義軍俘虜,卻應者寥寥。
俘虜翻來覆去就是兩句話。
“你弄死爺爺,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