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融化的牛奶,漫過青石板鋪就的小巷。朱元是被窗欞上的鳥鳴喚醒的。
不是萬域之心那帶著金屬質感的能量嘶鳴,也不是方盒世界裡循環播放的電子音,就是純粹的、帶著暖意的啾啾聲,像碎玉落進清泉裡,脆生生的,撓得人心頭發癢。
他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糊著細麻紙的窗。陽光透過紙縫,在土牆上投下幾道細長的光,光塵在裡麵慢悠悠地跳舞,像無數微小的星子。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木香,混著遠處飄來的、豆漿與油條的煙火氣——那是他在無數個破碎記憶裡,最貪戀的味道。
“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朱元轉過頭,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青鳶正站在那裡,穿著洗得發白的棉布裙,長發鬆鬆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臉頰邊,被晨光染成了淺金色。她手裡端著一個粗瓷碗,碗沿還沾著幾滴乳白色的豆漿,看到他望過來,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笑,像巷口那株剛抽芽的柳樹,溫柔得恰到好處。
“沒……沒睡好?”朱元下意識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輕快。這不是洛神大陸上浴血奮戰的魔神,也不是意識海裡並肩突圍的戰友,就是一個普通的、剛睡醒的女孩,眼裡沒有殺氣,隻有晨起的朦朧。
“被你的呼嚕聲吵的。”青鳶把碗放在床頭的木桌上,指尖不經意地劃過他的手背,帶著微涼的溫度,“快起來吧,朱大叔的油條再不去買,就要被隔壁的胖嬸搶光了。”
朱元看著她轉身的背影,棉布裙的下擺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心裡某個緊繃了太久的角落,像被溫水泡過的棉花,一點點舒展開來。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沒有戰甲的痕跡,沒有能量灼燒的疤痕,就是一雙普通人的手,掌心甚至還留著小時候爬樹蹭破的、淺淺的舊傷。
他真的……回來了。
不是萬域之心的廢墟,不是起源之墟的星河,就是這樣一個有著晨霧、鳥鳴、豆漿香的清晨。
起身時,木床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像在回應他的動作。走到窗邊推開窗,一股濕潤的空氣湧了進來,帶著巷子裡老槐樹的清香。巷口果然有個推著小車的身影,朱大場穿著件灰色短褂,正手腳麻利地翻動著鍋裡的油條,油星濺起的聲音隔老遠都能聽見,還夾雜著他和胖嬸的笑罵聲。
“小元!醒了就趕緊滾過來!”朱大場的大嗓門穿透晨霧,“你昨兒個說要吃剛出鍋的,再磨蹭就隻剩麵疙瘩了!”
朱元笑著應了一聲,眼角卻有些發熱。那個在意識海裡消散的身影,此刻正鮮活地站在陽光下,額頭上還沾著麵粉,罵人的樣子都透著親切。
“發什麼呆呢?”青鳶拿著件乾淨的襯衫走過來,往他懷裡一塞,“再不去,索蘭娜阿姨又要來說我們懶了。”
索蘭娜……朱元的心又是一暖。他想起那個銀白長發的天元軍首領,想起那個獻祭的蟲族女皇,而此刻,巷尾那扇虛掩的門後,隱約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門楣上掛著塊木牌,寫著“蘭娜書齋”。
他穿好衣服,跟著青鳶走出家門。青石板路上還帶著露水,踩上去涼涼的,能清晰地感覺到石子的紋路。胖嬸提著菜籃子從身邊走過,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元又長高了,趕明兒讓你娘給你做件新衣裳。”
“哎。”朱元應著,心裡卻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爹娘……記憶裡模糊的身影,此刻似乎就藏在巷口那扇掛著紅燈籠的門後,正等著他回家吃飯。
朱大場的油條攤前,索蘭娜正站在那裡,手裡拿著本書,晨光落在她的側臉上,柔和了她平日裡的銳利。她抬起頭朝他們笑了笑,書頁上印著的,是他從未見過的、關於花鳥蟲魚的插畫。
“來兩根油條,要焦一點的。”青鳶走到攤前,熟稔地說道。
“好嘞!”朱大場用油紙包好油條,塞到她手裡,又額外多放了一個糖糕,“給,小鳶愛吃的。”
青鳶笑著道謝,轉身把一根油條遞到朱元嘴邊。熱氣騰騰的油條帶著芝麻的香,咬下去哢嚓一聲脆響,暖意從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朱元看著她被熱氣熏得微紅的鼻尖,看著巷子裡來來往往的身影——修鞋的大爺在擺弄他的針線,朱元一眼便認出他,不是平和僧人又是誰呢?賣花的女子在整理剛摘的雛菊,小姨的影子在她身上顯現出來,連趴在牆頭的小黑“幽冥”,都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銀灰色的泰迪在懷裡發出舒服的嗚咽,尾巴像小鞭子似的輕輕抽打著朱元的手腕,濕漉漉的鼻尖蹭過他的下巴,帶著溫熱的氣息。朱元低頭看著它的眼睛,那裡麵映著巷口的晨光,像極了星辰獸當年守護星軌時,眼中閃爍的堅定——原來再凶猛的神獸,化作寵物時,也會有這樣柔軟的一麵。
“吃醋了?”朱元笑著撓了撓哈巴狗的下巴,這小家夥正用腦袋使勁擠著泰迪,喉嚨裡發出委屈的呼嚕聲,那股子霸道勁兒,和噬星獸吞噬星辰時的蠻橫如出一轍。他把哈巴狗也摟進懷裡,兩隻小狗立刻在他臂彎裡打鬨起來,毛發蹭過皮膚,癢癢的,卻暖得人心頭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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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
“朱元啊,快點!”青鳶的聲音從巷口傳來,帶著嗔怪的笑意。她手裡提著個竹籃,裡麵裝著給索蘭娜的點心,陽光落在她揚起的臉上,比任何時候都要明媚。
朱元抱著兩隻狗跑過去,泰迪趁機跳到青鳶肩頭,用爪子扒拉著她的辮子,惹得她一陣輕笑。“你看你,把它們慣的。”她伸手替他拂去衣襟上的狗毛,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像春日裡的溪流,漫過心尖。
“它們懂事兒。”朱元看著她眼裡的笑,突然覺得,所謂的“仙境”,或許就是這樣——有喜歡的人在身邊,有記掛的“老夥計”陪著,連空氣裡都飄著甜絲絲的味道。
剛跑到巷尾,後腦勺就挨了一下不輕不重的拍。“臭小子,魂兒都飛哪兒去了?”朱旭陽的聲音帶著熟悉的嚴厲,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他穿著件藍色的工裝褂,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結實的小臂,和記憶裡那個總在燈下翻看爺爺筆記的模糊背影,漸漸重合。
“爸!”朱元捂著後腦勺,故意拉長了調子,“明天就婚禮了,您還打我,不怕把你兒子打笨了?”
“你還知道明天是婚禮?”朱母從朱旭陽身後探出頭,手裡拿著塊剛做好的紅繡帕,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又拉過朱元的手,細細打量著,“讓媽看看,瘦了沒?昨天讓你試的新衣裳合身不?不合身媽再給你改改……”
她的手有些粗糙,帶著做針線活留下的薄繭,卻溫暖得讓朱元鼻子發酸。這就是他在黑暗森林裡拚命尋找的、在萬域之心無數次夢見的畫麵——母親的嘮叨,父親的“嚴厲”,真實得像一伸手就能摸到的陽光。
“合身,媽做的肯定合身。”朱元笑著抽回手,朝他們揮了揮,“我先去索蘭娜阿姨那兒了,晚點回來吃飯!”
“去吧去吧,路上慢點!”朱母朝他擺手,轉身就擰住了朱旭陽的胳膊,“都怪你,剛才下手那麼重,要是打壞了兒子,我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