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間坊內,紅燭高燒,映得雕梁畫棟金碧交輝。朱漆廊柱間懸著十二盞琉璃宮燈,燈影搖曳間,但見得東首珠簾半卷,數名歌姬輕攏慢撚,玉指在琵琶弦上翻飛如蝶。一曲《霓裳》遺韻自指尖流淌,時而如珠落玉盤,時而似幽泉嗚咽,聽得滿座賓客如癡如醉。
西廂錦繡帷幕低垂,三五豪客圍坐一桌。但見一人將金錠隨手擲出,在燭光下劃出一道耀眼的弧線;另一人舉杯痛飲,琥珀色的酒液自杯沿濺落,在織金地毯上暈開點點深痕。
楠木案幾上,鎏金博山爐中龍涎香霧氤氳,在燭光中流轉如紗。雲母屏風後,不時傳來女子銀鈴般的輕笑,夾雜著玉佩叮咚之聲。滿堂賓客,有的攬著佳人細語,有的圍著賭局吆喝,擲骰聲、碰杯聲、調笑聲此起彼伏,好一派醉生夢死的景象。
“你不是永遠都長不大了麼?”埃卡特琳娜慵懶地倚在錦繡軟墊上,猩紅的眸子微微眯起,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琉璃盞邊緣。她紅唇輕啟,聲音裡帶著幾分危險的甜膩。
對麵鋪著織錦坐褥的檀木圈椅上,那身著絳紗金縷裙的女子忽地掩唇輕笑。燭火搖曳間,裙裾上金絲密繡的百鳥朝鳳紋流光溢彩,映得她眉間花鈿愈發明豔。
她慢悠悠地探出廣袖,指尖染著鳳仙花汁的蔻丹在燭下泛著血色。一方纏枝牡丹紋的錦帕層層展開,露出裡麵那麵布滿蛛網狀裂痕的羊脂玉鏡。鏡緣處幾點暗紅似血似鏽,在玉色襯托下格外刺目。
“這個嘛……”女子忽然展顏一笑,從懷中取出一麵布滿蛛網狀裂痕的玉鏡。鏡麵青光流轉間,竟映出天競那張熟悉的娃娃臉。
“是因為它的緣故。”她染著蔻丹的指尖在鏡麵上輕輕一叩,隻見那倒影隨著波紋扭曲變形,如同水中月影被攪碎般支離破碎,“隻是些唬人的幻象罷了,不過若是我真能長大,約莫就是這個樣子。”
“你說話怎麼這麼文鄒鄒的了。”埃卡特琳娜聞言,紅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指尖輕輕繞著琉璃盞打轉,燭光在她眸中投下細碎的金芒,像是藏了星星點點的笑意。
“畢竟也算是"長大了",可不敢發癲了。”天競執起那盞天青色的瓷杯,袖口金絲滾邊的流蘇隨之搖曳,在燭光中劃出幾道細碎的金痕。她略略低頭,眼尾那抹朱砂勾勒的花鈿便在燈影裡忽明忽暗,襯得她抿唇淺笑時,宛若工筆仕女圖中走出的佳人。
“是時候,會會那些賭狗了。”她輕呷一口清茶,青瓷杯沿在她唇邊稍作停留。盞中茶湯清亮,映著她描畫精致的眉眼。
她優雅地放下茶盞,蘭花指輕翹,指尖在杯沿上似有若無地劃過。那姿態端莊得仿佛真是名門淑女,連垂落的睫毛都透著幾分矜持。
可待她起身時,裙擺卻故意在案幾上掃過,將一方繡帕拂落在地。俯身去拾時,朝埃卡特琳娜眨了眨眼,分明還是那個愛搗蛋的小丫頭。
“大大大!”賭桌旁突然爆發出陣陣嘶吼。一個雙目赤紅的壯漢將鼓囊囊的錢袋狠狠摜在桌上,幾枚銀錠從袋口蹦出,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粗糙的手指不停敲擊著桌麵,把漆麵都磕出了幾道白痕。
四周賭客們不自覺地前傾著身子,有人不停抹著額頭的汗珠,有人死死咬住嘴唇。骰子在盅裡嘩啦作響,每一聲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莊家枯瘦的手指懸在骰盅上方,青白的指節微微發顫。賭坊裡彌漫著汗臭、酒氣和脂粉香混雜的濁氣,懸著的燈籠將人影投在牆上,扭曲成張牙舞爪的怪物。
“嗤。”天競唇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她輕提裙裾,絳紗金縷裙在步履間泛起粼粼波光,宛若遊龍擺尾。那雙繡著並蒂蓮的軟底繡鞋踏在猩紅地毯上,竟未發出半點聲響。
行至賭桌前三步之距,她忽地駐足。腕間翡翠玉鐲與金鑲琉璃步搖同時凝滯,連垂落的瓔珞流蘇都仿佛被無形之手定住,懸在空中的金絲穗子紋絲不動。
“敢問小哥。”天競唇畔含笑,纖腰輕折,行了個標準的萬福禮。絳紗金縷的裙裾隨著動作鋪陳開來,在地毯上層層疊疊,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裙擺上金線繡的百蝶穿花紋在燭火映照下流光溢彩,恍若要振翅飛去,“不知可否容小女子參上一局?”
她蔥白的指尖虛按在賭桌邊緣,腕間翡翠玉鐲與金絲瓔珞隨著動作輕輕相碰,發出清越的聲響。她抬眸淺笑時,眉間花鈿在燈火映照下流轉著柔和的光暈,端的是大家閨秀的氣度。
埃卡特琳娜亦作閨秀姿態,執一柄泥金團扇半掩玉容。猩紅瞳仁在扇麵後若隱若現,卻因垂眸淺笑而減了七分淩厲,絳紫襦裙在鎏金熏籠旁鋪展如霞,裙角暗紋的海棠花隨著動作時隱時現。
“兩位姑娘瞧著便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莊家眯著三角眼,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骰盅邊緣,他嘴上說著,目光卻黏在天競腕間的翡翠鐲子上,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這地方魚龍混雜,可不是閨閣小姐該來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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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幾個賭客聞言轉頭,待看清二人容貌打扮後,都不由自主地讓開些位置。有個獐頭鼠目的漢子剛想湊近,卻被埃卡特琳娜團扇上繡著的曼陀羅花紋晃了眼,莫名打了個寒顫,又縮了回去。
“不過嘛……小娘子若是肯拿自己當個彩頭……也不是不行。”莊家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他枯竹般的手指猛地將骰盅砸在賭桌上,震得幾枚散落的銅錢叮當作響。那雙渾濁的眼珠滴溜溜地在二人身上打轉,活像盯上獵物的豺狼。
話音未落,賭坊內十數盞琉璃燈突然同時一暗。不過瞬息之間,燈火複明時,滿堂賭客驚見埃卡特琳娜不知何時已立在莊家身後。她手中青瓷蓋碗穩穩抵在莊家喉頭,盞中碧綠茶湯紋絲不動,連半片茶葉都未晃出。
那莊家頓時僵如木雕,額角沁出豆大的汗珠。他脖頸處能清晰感受到瓷盞邊緣的冰涼觸感,更可怕的是,他明明看見女子手腕未動,茶湯表麵卻憑空現出三道漩渦,正對應著自己頸間經脈的位置。
“這位爺說笑了。”天競的嗓音依舊溫軟似三月春風,可那雙杏眸裡凝著的寒意,卻讓四周溫度仿佛驟降,“小女子不過庸脂俗粉,想賭些金銀俗物,怎配當什麼彩頭呢?”
她在茶盞邊緣輕輕一叩。盞中懸著的那滴"茶水"突然墜下,卻在觸及桌麵的刹那化作數十枚銅錢,"叮叮當當"地四散滾動。奇怪的是,每枚銅錢都直立旋轉,既不倒下也不相撞,漸漸在賭桌中央圍成一個完美的圓。
四周賭徒如夢初醒,爆發出震天喝彩。有個虯髯大漢拍案而起,震得桌上酒盞傾倒,琥珀色的酒液在賭桌上肆意橫流;旁邊瘦削男子激動得扯斷了手中念珠,檀木珠子滾落一地,在銅錢陣中來回碰撞。
最癲狂的是個錦衣少年,竟將整袋銀錠拋向空中。銀兩嘩啦啦落下,砸在旋轉的銅錢陣中,卻詭異地全部立起。
“如何?現在,小女子可有資格玩上幾局了?”天競輕輕挑起指尖,虛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霎時間,那些直立旋轉的銅錢齊聲脆響,如被無形絲線牽引般同時臥倒。她略略偏首,鬢邊垂落的金絲流蘇隨之輕顫,在燭光中漾起點點碎金。
“有,有,有。”莊家臉上突然堆疊出殷勤的褶子,活像朵綻開的老菊。他枯瘦的手掌在額頭上抹了一把,順勢將汗珠甩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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