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的指甲掐進掌心時,正趴在洛陽鏟帶出的第三捧土前。土色是種發烏的灰,混著細碎的骨渣,湊近了聞,能嗅到股極淡的甜腥味——這是夯土被龍涎香浸潤過的特征,通常隻在王侯級彆的大墓裡才會出現。
“東家,有戲。”旁邊的老九用袖子擦了把汗,他的左眼在三年前探一座遼代墓時被機關箭射瞎,隻剩個黑洞洞的窟窿,此刻正盯著土堆裡嵌著的半片玉衣殘片,“看這沁色,至少是東漢的。”
吳憂沒說話,隻是將那半片殘片捏在手裡。玉質是上等的和田白玉,邊緣卻泛著層詭異的暗黃,像被人用血染過。他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碰到帶血沁的東漢玉衣,要麼扭頭就走,要麼……把家夥備齊了。”
這裡是邙山深處的亂葬崗,當地人叫“鬼打牆”,據說晚上走路會繞著圈子回到原點。三天前,一個放羊的老漢在這兒撿到枚錯金銅印,印文是“廣陵王璽”,轉手賣給了古玩街的販子,消息傳到吳憂耳朵裡時,那販子已經暴斃在自家鋪子裡,七竅流血,像是中了毒。
“往下再打三丈。”吳憂將洛陽鏟遞給老九,自己則掏出羅盤。指針在天池裡瘋狂打轉,最後死死釘在西南方向,那裡的空氣比彆處涼了幾分,草葉上凝著層白霜,明明是七月流火的天。
老九剛把鏟頭往下送,突然“啊”地叫了一聲,鏟杆劇烈震動,像是勾住了什麼東西。兩人合力往上拽,竟拉出截生鏽的鐵鏈,鏈環上纏著塊腐爛的帛布,上麵用朱砂畫著個奇怪的符號——是“鎮煞符”,東漢方士用來鎮壓邪祟的。
“不對勁。”吳憂的臉色沉了下來,“廣陵王是漢武帝的侄子,封地在揚州,怎麼會葬在邙山?”
話音剛落,腳下的地麵突然往下一陷,兩人來不及反應,就順著裂開的土縫滾了下去。失重感持續了約莫兩息,吳憂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地麵上,幸好被堆軟物接住——是些腐爛的絲織品,摸上去還帶著絲綢的滑膩。
老九的慘叫聲在耳邊響起,他摔在了另一邊,正捂著腿呻吟。吳憂摸出狼眼手電,光柱掃過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間耳室,牆壁上的彩繪已經斑駁,畫的是車馬出行圖,馬的眼睛卻都用朱砂點過,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東家,你看這個。”老九的聲音帶著顫抖。他的手電照在牆角,那裡堆著十幾個陶俑,每個俑的臉都像是用活人模子扣出來的,五官清晰得可怕,眼睛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地對著他們。
吳憂走近了看,發現陶俑的脖頸處有圈細密的勒痕,像是被人擰斷過脖子。他突然想起《漢書》裡的記載,廣陵王劉胥曾用巫蠱之術詛咒漢宣帝,事發後自殺,按律當挫骨揚灰,根本不可能有如此規格的墓葬。
“這不是廣陵王墓。”吳憂的手電光落在耳室儘頭的石門上,門楣上刻著三個篆字——“黃腸題湊”,這是帝王級彆的葬製,“有人借了他的名號,藏了彆的東西。”
石門上沒有鎖,卻貼著道黃紙符,符上的朱砂已經發黑,邊角卷翹,像是被人撕過又重新粘好。吳憂試著推了推,石門紋絲不動,門縫裡透出股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水銀的氣息。
“有機關。”老九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指著門兩側的凹槽,“看這形狀,得用對應的玉玨才能打開。”
吳憂的目光落在陶俑旁邊的木箱上,箱子沒上鎖,打開一看,裡麵鋪著層黑絨布,放著兩枚月牙形的玉玨,玉質通透,對著光看,裡麵像是有血絲在流動——是“血玉”,用活人血沁養而成的邪物。
“這他娘的是邪墓啊。”老九往後退了一步,他混這行幾十年,還是頭次見用血玉當機關鑰匙的,“東家,要不咱們撤吧?”
吳憂沒說話,隻是將兩枚玉玨嵌進凹槽。嚴絲合縫,像是天生就該在這裡。隨著“哢噠”一聲輕響,石門緩緩向內打開,一股更濃烈的血腥味湧了出來,還夾雜著女人的笑聲,幽幽怨怨的,像是在耳邊吹氣。
主墓室比想象中要小,正中央停放著一具石槨,槨蓋是整塊的青石板,上麵刻著北鬥七星的圖案,星鬥的位置卻被人用朱砂塗改過,變成了個詭異的陣法。石槨周圍擺著八盞長明燈,燈芯還在微微跳動,發出幽綠的光。
“燈沒滅。”老九的聲音發顫,“說明有人比咱們先到。”
吳憂的手電掃過地麵,果然發現了一串新鮮的腳印,鞋碼很小,像是女人的。腳印一直延伸到石槨後麵,消失在陰影裡。他握緊了腰間的工兵鏟,緩緩繞到石槨後麵,手電光突然照到個蜷縮的人影。
是個穿著旗袍的女人,背影窈窕,烏黑的長發垂到腰際。她似乎沒聽到動靜,正用手指輕輕撫摸著石槨壁上的刻痕,指甲塗著鮮紅的蔻丹,在幽綠的燈光下格外刺眼。
“這位小姐,盜亦有道,這墓我們先盯上的。”吳憂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女人緩緩轉過身,吳憂的呼吸頓時一滯。她的臉美得驚心動魄,卻毫無血色,嘴唇紅得像是剛喝過血,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是純黑的,沒有一絲眼白,正死死地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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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該來的。”女人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種不屬於活人的冰冷,“這裡的東西,不是你們能碰的。”
老九突然“啊”地叫了一聲,指著女人的腳。吳憂這才發現,她根本沒穿鞋,赤著腳踩在地上,腳印卻不是泥土的顏色,而是淡淡的血色,與地麵上的腳印完全吻合。
“是粽子!”老九大喊著往後跑,他說的不是屍體,是行裡對邪祟的稱呼。
女人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身影突然變得模糊,像是水波一樣蕩漾開來。吳憂隻覺得一陣風從身邊刮過,再回頭時,女人已經站在老九身後,蒼白的手正掐向他的脖子。
“小心!”吳憂揮起工兵鏟砍過去,鏟麵結結實實地砸在女人背上,卻像打在了棉花上,毫無反應。女人的手依舊往前伸,指尖已經觸到老九的皮膚,那裡頓時冒出串黑泡。
千鈞一發之際,吳憂想起師父留下的黑驢蹄子,趕緊從背包裡掏出來,朝著女人的臉扔過去。黑驢蹄子是糯米喂大的黑驢的蹄子,專克邪祟,砸在女人臉上的瞬間,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身影變得更加透明,像是要消失。
“快走!”吳憂拉起老九就往耳室跑,女人的尖叫聲在身後回蕩,帶著怨毒的詛咒。跑到石門處時,吳憂突然注意到石槨壁上刻著幾行字,用手電照了一下,是隸書:“漢元康三年,葬廣陵王於斯,以巫祝守陵,生生世世,不得擅入。”
元康三年正是劉胥自殺的那一年。吳憂心裡咯噔一下,難道這裡真的是廣陵王墓?可史書明明記載他是被草草埋葬的。
“東家,彆管了!”老九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脖子上的黑泡已經開始潰爛,“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吳憂隻好跟著他往耳室跑,剛跑到陶俑旁邊,就聽見身後傳來石門關閉的聲音,女人的笑聲卻越來越近,像是就在耳邊。他突然想起那些陶俑,抓起一個就往身後扔去,陶俑落地的瞬間,笑聲戛然而止。
兩人連滾帶爬地衝出耳室,順著來時的土縫往上爬。爬到地麵時,天已經黑了,亂葬崗上的磷火比來時多了不少,明明滅滅的,像是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們。
老九癱在地上,脖子上的潰爛越來越嚴重,已經蔓延到胸口。吳憂趕緊掏出師父留下的糯米和墨鬥線,往他傷口上敷,糯米接觸到黑泡,立刻冒起白煙,發出滋滋的聲響。
“東家,我怕是不行了。”老九的聲音越來越弱,他從懷裡掏出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塞到吳憂手裡,“這是……我在耳室撿到的,看……看上麵的字……”
吳憂打開油布,裡麵是塊殘破的竹簡,上麵用小篆刻著幾行字:“王薨,秘不發喪,以黃腸題湊葬於邙山,藏金縷玉衣於槨中,令巫女世代守陵,待……”後麵的字已經模糊不清。
原來廣陵王的墓葬是秘密遷移的,還藏了金縷玉衣。吳憂的心臟猛地一跳,金縷玉衣是漢代最高規格的殮服,價值連城。但他看著老九痛苦的樣子,心裡卻隻有寒意。
“彆說話,我帶你去醫院。”吳憂想背起他,卻發現老九的身體已經開始僵硬,皮膚變得像陶俑一樣冰冷。
老九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睛裡的神采瞬間消失,隻剩下純黑的瞳孔,和那個女人一模一樣:“她……她要出來了……”
話音剛落,老九的頭猛地向後擰去,脖頸處發出“哢嚓”的脆響,竟像那些陶俑一樣被擰斷了脖子。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吳憂手裡的竹簡,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吳憂嚇得後退一步,狼眼手電的光柱掃過四周,亂葬崗上的磷火突然聚集起來,形成一個女人的輪廓,正緩緩向他走來。旗袍的下擺拖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紅色的腳印。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抓起竹簡就往山下跑。身後的笑聲越來越近,像是有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拉他的衣角。跑到山腳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隻見亂葬崗的方向亮起一片幽綠的光,像是整個墓地都活了過來。
回到市區的出租屋時,天已經蒙蒙亮。吳憂把自己鎖在屋裡,用墨鬥線在門窗上都畫了符,這才癱坐在地上,看著手裡的竹簡和那半片玉衣殘片。
廣陵王墓裡的秘密顯然不止金縷玉衣那麼簡單,那個守陵的巫女,那些詭異的陶俑,還有老九的死,都透著股說不出的邪性。他突然想起師父的另一句話:“有些墓,是死人設下的陷阱,等著活人往裡跳。”
手機突然響了,是個陌生號碼。吳憂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像是用指甲刮過玻璃:“把你從墓裡帶出來的東西送回來,不然……下一個就是你。”
電話掛斷了,聽筒裡隻剩下忙音。吳憂握緊了手裡的竹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知道,這件事還沒結束,那個穿著旗袍的女人,那個藏在邙山深處的秘密,都不會輕易放過他。
窗外的天漸漸亮了,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柱,裡麵漂浮著無數塵埃。吳憂看著那些塵埃,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它們一樣,被卷入了一場無法掌控的漩渦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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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箱子,裡麵是師父留下的裝備:洛陽鏟、工兵鏟、黑驢蹄子、糯米、墨鬥線,還有一本泛黃的《葬書》。他翻開《葬書》,扉頁上是師父的字跡:“凡盜墓者,見利不忘義,遇邪需存勇,方可全身而退。”
吳憂合上《葬書》,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他不能就這麼算了,老九不能白死,那個墓裡的秘密,他必須查清楚。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那是古玩街一個專門研究漢代曆史的老頭的電話。電話接通後,吳憂深吸一口氣,說道:“張教授,我想向您請教一些關於廣陵王劉胥的事情……”
電話那頭傳來張教授疑惑的聲音,吳憂一邊聽著,一邊看向窗外,陽光已經灑滿了房間,卻驅不散他心裡的寒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再次踏上前往邙山的路,而這一次,他麵對的將是更加詭異的邪祟,更加危險的陷阱。
路還很長,很長……
張教授的書房彌漫著舊書和檀香混合的味道,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泛黃的古籍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老頭戴著老花鏡,手指在《漢書·廣陵王傳》上劃過,指甲修剪得整齊,指節處有長期握筆留下的厚繭。
“劉胥自殺後,國除,葬於廣陵郡城外,也就是現在的揚州邗江。”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的光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正史裡寫得明明白白,怎麼會跑到邙山?”
吳憂將竹簡殘片推到他麵前,墨色的小篆在陽光下泛著青光。張教授的呼吸頓了頓,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殘片,指尖在“黃腸題湊”四個字上反複摩挲,突然抬頭:“這字……是東漢宮廷書吏的筆法,假不了。”
“那守陵巫女呢?”吳憂追問,眼前又閃過那個旗袍女人純黑的瞳孔。
老頭的臉色沉了下去,從書架深處抽出個藍布封皮的抄本,封麵上寫著“邙山異聞錄”。書頁翻動時揚起細小的灰塵,他指著其中一頁說:“漢武帝時期流行‘巫蠱守陵’,選童女用秘藥煉製,讓她們失去神智,隻認玉玨為令,生生世世守著陵墓。”
抄本上的插畫線條粗糙,畫著個穿漢服的女子,指甲細長如鉤,正跪在石槨前,頭頂懸著枚月牙玉玨——與吳憂從墓裡帶出的血玉一模一樣。旁邊注著行小字:“守陵者,身中蠱毒,晝伏夜出,以生人精血續命。”
吳憂的後背泛起寒意。這麼說,那個旗袍女人不是邪祟,是被蠱毒控製了的守陵人?可她穿的明明是民國旗袍,這又怎麼解釋?
“這抄本是誰寫的?”他指著書頁角落的印章,是個模糊的“陳”字。
“陳景元,清末民初的考古學家,據說他年輕時挖過邙山的漢墓。”張教授歎了口氣,“可惜十年前他在研究所突然失蹤,隻留下這些抄本,有人說他是被墓裡的東西纏上了。”
吳憂突然想起那個陌生電話,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磨過木頭。難道是陳景元?可他失蹤時已經七十多歲,按年齡算現在早該不在人世了。
“您知道金縷玉衣的事嗎?”吳憂換了個話題,目光落在抄本裡另一幅畫上,畫中石槨打開,裡麵躺著具覆蓋玉衣的屍體,玉片縫隙裡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張教授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起身關上門,壓低聲音說:“傳言劉胥的玉衣上鑲著塊‘鎮魂玉’,能鎮壓墓裡的邪祟。但我懷疑……那根本不是鎮魂,是養邪。”他翻開《後漢書·方術列傳》,指著其中一段,“東漢方士有種邪術,用活人血澆灌玉石,再讓巫女的魂魄附在上麵,能讓人死而複生。”
吳憂的心猛地一沉。如果真是這樣,那廣陵王的墓根本不是墓葬,是個養邪物的容器。那個守陵巫女,恐怕就是被鎮魂玉控製的傀儡。
離開張教授家時,暮色已經漫過街角的槐樹。吳憂剛走到巷口,就看見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張布滿皺紋的臉,正是古玩街那個賣銅印的販子的鄰居,姓李,之前吳憂向他打聽過失事的販子。
“吳先生,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老李遞過來個牛皮紙信封,眼神躲閃,“他說……你看了就知道。”
信封裡裝著張老照片,泛黃的相紙上是群穿民國軍裝的人,站在一座打開的石槨前,為首的軍官手裡捧著件金縷玉衣,玉片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照片背麵寫著行字:“民國二十三年,邙山廣陵王墓,陳景元記。”
吳憂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裡,一個穿旗袍的女人正站在石槨旁,側臉的輪廓與他在墓裡見到的那個女人一模一樣!
“送照片的人呢?”他抓住老李的胳膊,指節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