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有導航,隔一段亮一亮,沒聲。
聽不見也好,淩野想。
隻要聽不見,就不用再理那些喋喋不休的記者,表麵憐憫,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逼著他一遍遍回到那個山崖下的車廂裡。
那天太冷了。
濃煙往上走,大雪向下落。
身上的淩徹像是扭曲的盔甲,一邊胳膊護著他的頭,怕自己撒了手,捏得他骨頭斷了似的疼。
背後的棉服和皮膚都焦了,滾熱的血水淌了年幼的淩野一脖子,轉瞬凝成了冰。
淩徹總開玩笑說他還沒長大,男子漢之間的談話為時尚早。
隻在逢年過節喝多的時候,偶爾自嘲兩句,說他人生前三十年懦弱又沒用,連累了老婆兒子一起吃苦,到頭來誰也沒護好。
可怎樣才算護好。
救援來的時候,淩徹已經僵得像一塊石頭,怎麼掰都掰不開,為了把他懷裡的淩野救出來,試了近兩個小時,不得已用了最殘酷的方法。
消防員有的也為人父母。
電鋸的滋滋聲響起,極儘壓抑,有人咬著牙捂緊他眼睛。
沒人舍得讓這麼大的孩子明白正在發生什麼,一群大人喉間的滯澀拚命哽著,善意的黑暗之中,淩野早已經抖得像篩子。
皮肉凍得幾乎失去知覺,淚一道道往下滾,熱刀子似的,刮得他臉疼。
他聽不見了。
聽不見環境的聲響,以為自己忍住了沒哭,嘴裡卻在嗚咽。
喘息漏著風,每一聲都像是瀕死幼獸的嘶鳴。
最後他是怎麼離開的,被救出來之後,有沒有再回頭看,大腦都強迫他忘了。
淩野隻記得回家那天太陽很好,金燦燦的。
身上是新手套新鞋,毛茸茸的裡子,軟乎乎的邊兒,他在後座蜷得像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哆嗦著越縮越小。
空調熱風呼呼吹著,手腳卻比懷裡的瓷壇還冷,怎麼都捂不熱。
凡人的一生如此輕賤。
隻是睡了一覺,他的家就化為了一抔小小的土。
父母的白事辦得極儘鋪張。
是叔叔張羅的,紙紮的金元寶壘滿桌麵,鎮上最排麵的法事班子也來了,咿咿呀呀唱了一天一夜。
一家老小覺也不睡,陪著他守夜,出殯當天,嬸嬸的哭嚎淒厲,蓋過嗩呐。
沒有彆的親人,儀式結束後,淩野隻能搬進了鄉下叔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