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原作《盤賬有懷》
營生不易利常空,
薄計深藏算未窮。
減薪猶可炊三白,
縮食仍期歲半豐。
市井艱難存古訓,
江湖淡泊守家風。
春來莫笑囊羞澀,
數罷青蚨亦自雄。
賞析:於生計褶皺中見風骨
《盤賬有懷》以“盤賬”這一市井生活的尋常場景為核心,將普通人的生計困窘與精神堅守濃縮於二十八字間。全詩語言素樸如白話,卻暗含千鈞之力,既寫儘柴米油鹽的瑣碎,又透出不向命運低頭的骨氣。這種“於困厄中見豁達”的精神,恰與唐詩的沉雄、宋詞的通透一脈相承,在平凡敘事中照見中國文人千年未改的精神底色。
一、首聯:“營生不易利常空,薄計深藏算未窮”——白描見真味,承杜甫“寫實”之筆
首聯以直白如話的語言開篇,“營生不易”四字道儘生計艱難,“利常空”則點出結果的無奈。“薄計深藏算未窮”更將市井小民的掙紮具象化:即便在細碎賬目裡反複盤算,也難改“利空”的結局。這種對生活本相的赤裸呈現,讓人想起杜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冷峻寫實。
杜甫善以“細節考古”的筆法記錄時代褶皺,如“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裡裂”《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用被子的破舊、孩子的睡姿,寫儘困窘卻不失溫情。《盤賬有懷》的“薄計深藏”亦如是:“薄計”非指賬目簡陋,而是暗含“利潤微薄”與“用心極深”的雙重意味——小民為生計精打細算的模樣,恰如杜甫筆下“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江村》)的細節,於瑣碎中見生活本真。
唐詩的“寫實”從不止於記錄,更在平實中藏悲憫。杜甫寫“亂世”,《盤賬有懷》寫“常態”,前者見時代之痛,後者見日常之難,卻同樣以“不回避”的姿態,讓讀者在文字中觸摸到生活的溫度與重量。
二、頷聯:“減薪猶可炊三白,縮食仍期歲半豐”——於困厄中尋生機,接樂天“苦中作樂”之趣
頷聯筆鋒一轉,從“困窘”轉向“堅守”。“三白”典出蘇軾《與李公擇書》:“夜饑甚,吳子野勸食白粥,雲能推陳致新,利膈益胃。僧家五更食粥,良有以也。然粥罷,當讀韋蘇州詩,甚佳。”原指白鹽、白薑、白粥的簡單飲食,後泛指清苦生活。詩人寫“減薪猶可炊三白”,並非歌頌貧困,而是展現麵對困境的從容——即便物質匱乏,仍能在簡單飲食中維持生活秩序。
這種“苦中作樂”的智慧,在白居易的詩中尤為常見。“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消暑》),寫居處簡陋卻得自然之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問劉十九》),於寒冬淺酌中品出人間暖意。白居易善將困頓轉化為詩意,如“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池上二絕》),與“炊三白”的從容異曲同工:前者以“留一錢”的幽默化解窘迫,後者以“猶可”的坦然接納清貧,皆在“失”中見“得”,於“無”中尋“有”。
更動人的是“縮食仍期歲半豐”的“期”字。這份期盼無關宏大理想,隻是對“歲半豐”的樸素向往,卻透著生命力的堅韌。正如陸遊“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遊山西村》),在絕境中仍信前路有光;亦如劉禹錫“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於衰頹中見新生。詩人的“期”,是對生活最本真的信任,這種信任,讓“縮食”的苦有了回甘。
三、頸聯:“市井艱難存古訓,江湖淡泊守家風”——於俗世中守本心,承陶潛“守拙”之境
頸聯從具體生計轉向精神堅守,將個人困境升華為處世哲學。“市井艱難存古訓”,寫在生存壓力下對“古訓”的堅守——這“古訓”或許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誠信,或許是“勤能補拙”的堅韌;“江湖淡泊守家風”則以“江湖”喻俗世,以“淡泊”明心誌,即便身處喧囂,仍守護家風中的質樸與純粹。
這種“於俗世中守本心”的追求,與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的“守拙”精神遙相呼應。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選擇“帶月荷鋤歸”的清貧生活,是對世俗價值觀的反叛;《盤賬有懷》的“守家風”則更顯溫和——它不否定生計的奔波,卻在奔波中為精神留一方淨土。正如王維“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於無人問津處自開自落,堅守生命本真。
宋詞中,蘇軾的“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定風波》)亦有此境。蘇軾一生宦海沉浮,卻以“煙雨”喻人生風雨,以“任平生”顯豁達。《盤賬有懷》的“淡泊”雖無蘇軾的豪邁,卻多了幾分市井氣的實在:它不是歸隱山林的超脫,而是在市井煙火中“大隱隱於市”的通透,恰如李清照“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夏日絕句》)的骨氣,於平凡中見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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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尾聯:“春來莫笑囊羞澀,數罷青蚨亦自雄”——於清貧中顯豪氣,接稼軒“豪情”之韻
尾聯以“春來”為背景,為全詩注入昂揚之氣。“囊羞澀”直言貧困,卻以“莫笑”二字拒斥世俗偏見;“青蚨”代指銅錢,“數罷青蚨亦自雄”則將清點銅錢的動作寫出了英雄氣概——這“雄”不是財富堆積的傲慢,而是精神上的富足與自信。
這種“於清貧中見豪氣”的筆法,讓人想起辛棄疾“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的壯誌,雖境遇不同,卻同有“英雄氣”。辛棄疾的“雄”是金戈鐵馬的豪情,《盤賬有懷》的“雄”是柴米油鹽的傲骨;前者如烈酒,後者似清茶,卻同樣透著“貧賤不能移”的骨氣。
更妙的是“春來”的意象選擇。春天是萬物複蘇的季節,詩人以“春”為背景,暗喻“困境終會過去”的信念,與劉禹錫“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的樂觀一脈相承。而“數罷青蚨”的動作,又讓人想起陸遊“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臨安春雨初霽》)的閒適——在平凡小事中找到樂趣,正是中國文人對抗困境的智慧。
結語:平凡中的詩性,傳統裡的新生
《盤賬有懷》看似寫“盤賬”,實則寫“人生”。它沒有唐詩的恢弘氣象,卻承繼了杜甫的寫實、白居易的樂天;沒有宋詞的婉轉深情,卻吸納了蘇軾的豁達、辛棄疾的骨氣。在“利常空”的困窘中,詩人守住了“炊三白”的從容;在“囊羞澀”的清貧中,活出了“亦自雄”的豪邁。
這種精神,恰是中國文化最動人的底色:它不追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極致,卻在“獨善其身”中見出“兼濟天下”的胸懷;它不回避柴米油鹽的瑣碎,卻在瑣碎中提煉出“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的詩意。
當我們在詩中讀到“數罷青蚨亦自雄”時,看到的不僅是一個市井小民的自信,更是一個民族在千百年困境中淬煉出的精神密碼——那是於塵埃中開花的韌性,是於平凡中見偉大的通透,是唐詩宋詞的精神火種在新時代的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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