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似乎更深邃了一些，像要看進顏簡韻的靈魂深處。
“不過，在這機關裡，”她語速平緩，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最重要的，是沉得住氣。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不該知道的，看見了，也要學會當沒看見。
心思太活絡，有時候，不是什麼好事。你說呢？”
她微微歪了歪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長輩的模樣，仿佛隻是在傳授一句再平常不過的人生經驗。
但那話語裡隱含的敲打和警告，卻像冰冷的針，精準地刺破了顏簡韻所有的偽裝。
“就像這泡茶，”蔣萍的目光似乎隨意地落在自己手中的蓋碗上，指尖輕輕點了點碗蓋，
“水溫太高，心太急，泡出來的茶就失了韻味，隻剩一股子焦躁氣。得慢慢來，沉下心，才能品出真滋味。”
她重新抬起眼，看向僵在原地的顏簡韻，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點點：“材料寫好了嗎？拿過來我看看。”
“啊？哦！好…好的！蔣科長！”顏簡韻猛地回過神，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有些僵硬和慌亂，連忙低頭去翻找自己桌上那份寫了一半、墨跡暈開的報告稿。
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幾乎拿不住那幾張薄薄的稿紙。
她幾乎是屏著呼吸，將那份墨跡暈開、字跡都略顯潦草的報告稿遞到了蔣萍手上。
指尖的冰涼觸碰到蔣萍溫熱的手指，讓她像觸電般猛地縮回。
蔣萍接過稿紙，並未立刻翻閱，隻是隨意地放在那杯依舊散發著餘溫的白瓷蓋碗旁邊，和那份攤開的《燕京日報》疊在一起。
她的目光在稿紙上那團模糊的墨跡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其中的情緒，然後便抬起了頭，
臉上依舊是那副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行了，你先去吧。剩下的我來看看。”
“是，蔣科長。”顏簡韻的聲音乾澀，低得幾乎聽不見。她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那個充滿無形壓力的小隔間，回到了自己空曠、冰冷的辦公桌前。
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新油漆和舊紙張混合的、令人頭暈的氣味。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壓得更低了，遠處工廠的煙囪依舊不知疲倦地吐著灰白的煙柱。
顏簡韻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椅子上，身體僵硬。蔣萍剛才的話，每一個字都在她腦子裡反複回響，“看見了，也要學會當沒看見”、
“心思太活絡，不是什麼好事”、“隻剩一股子焦躁氣”……還有那焚燒紙張的細微聲響和焦糊味，以及“蔣琳琳”這個名字帶來的巨大陰影。
她感覺自己像被困在一張無形的網裡，網的另一端，就握在那雙翻飛著毛衣針或端著蓋碗茶的、看似溫和實則冰冷的手裡。
這間空曠的辦公室，這方小小的“荒原”，此刻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囚籠。
時間在壓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顏簡韻強迫自己拿起鋼筆，處理桌上堆積的其他瑣碎文件。
鋼筆尖劃過粗糙的紙張，發出單調的沙沙聲，卻無法掩蓋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與霍天臨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