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聽到這個名字,李靖莫名舒了一口氣,走向韓紹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一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見禮過後,又陪著韓紹與小家夥逗趣了一陣。
看著自家主上麵上露出的那副前所未有的溫和神色,李靖眼神閃爍不定。
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而這時,韓紹已經將懷中的小家夥交給宮中女侍,招呼著他入座。
“孤的家事而已,你不用在意,也不用考慮太多。”
到底是一起曆經過生死的,和旁人不同,韓紹跟李靖說話相對要直白、坦誠許多。
李靖聞言,麵上閃過一抹慚愧。
剛剛那一瞬,他確實想到了許多東西,現在看來倒是他杞人憂天了。
“少君模樣生得真好,比我家那小子強多了。”
乾巴巴地來了這麼一句,引得韓紹一陣莞爾。
“神通那小子不錯,孤很喜歡,你就彆得了便宜賣乖了。”
不過說到李靖家的那小子,韓紹倒是又想起一件事。
“對了,平安還小就算了,奉先那孩子性子太過沉悶,回頭你讓神通不妨帶著戲耍戲耍,也讓孤省省心。”
與烏丸部的一整場戰事過後,韓紹兌現了戰前的承諾。
所有陣歿將士的子嗣,皆由他供養至成年。
願意從文的,可去新建的墨家書院就讀。
願意承襲父祖遺誌的,則統統被納入羽林郎衛的名錄。
但在真正成軍之前,他們還需要在武備學堂裡待上幾年,學問斷句,研習戰陣之術。
前者就不用說了。
後者則可以說,韓紹完全是將這些羽林孤兒當成未來的將官來培養。
期望他們有朝一日,真能‘為君羽翼,如林之盛’!
隻是這樣一來,不少將領就不乾了。
有人甚至當著韓紹的麵嘀咕起酸話。
“早知道能給兒孫謀此前程,末將當時也當將這副腐朽之軀丟在戰陣才是!”
彆覺得武人性子直,就以為他們傻。
事實上但凡隻要能坐到一曲軍候之位的,全都鬼精鬼精的。
單單是那個武備學堂一出,他們就已經嗅到了味,並且瞬間明悟過來到底這意味著什麼。
而人活一世,誰不想給兒孫後代謀好前程?
所以對於這樣的人之常情,韓紹也實在不好說什麼。
隻能在‘百般無奈’之下,漸漸放開了羽林郎衛的限製,不再局限於陣歿將士的子嗣。
而也正是得益於此,李靖家的那小子李神通才得以進入其中,並且憑借著出眾的天資得授羽林校尉一職。
官職不官職還是其次,這孩子王的名頭卻名副其實了。
此刻聽得韓紹這話,李靖哂然一笑,當即點頭答應下來。
“能與公子奉先一起,也是神通那小子的榮幸,當是求之不得。”
公子,諸侯之子。
若是乳名平安的韓坤這個正牌公子、少君,李靖或許還會猶豫一瞬,不想自家那小子過早的一腳踏進某些難以自保的是是非非當中。
但對於韓奉先這個假公子,他卻是沒有這個顧慮。
反倒是因此暗自鬆了一口氣。
和其他人不同,榮寵太重反而是他李靖最擔心的問題。
他是軍中第一人,現在他兒子又在下一代中嶄露頭角,隱隱有成為下一代魁首的跡象。
這是福,可長遠的角度來講,這也是禍。
說到底他能保證自己一輩子恪守本分、如履薄冰,又如何能左右下一輩的行事風格?
可偏偏他又不忍心阻攔自家那小子的前程。
畢竟他家那小子的天分確實出眾,比他這個做老子的實在是強了太多。
而現在他倒是可以放下心來了,公子奉先固然隻是君上假子,可他終究是姓韓。
再加上這位公子能被大禪寺阿羅漢看重,斷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有他在,就算羽林郎衛的那幫小子自己不懂事,硬要往自家那小子跟前湊。
他們家中那些老東西也會教他們如何做事、做人的。
而李靖這片刻間的神色變化,自然逃不開韓紹的視線,有些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韓紹沒好氣地埋怨道。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
嘴上這般說,可這難道不是他如此看重、信賴李靖的根源之一?
李靖是有大智慧的。
這是保證他們這一對君臣能夠長長久久的最大前提。
正如此此刻麵對韓紹的埋怨,李靖並未惶恐,隻是露出一如既然地恭謹笑容。
“過去靖隻是一小小軍候,部下不過一曲五百騎。”
“那時候隻需要敢打敢衝就夠了,可現在卻是不行了——”
“得君上信重,重擔在身,多思多想一些,總歸能少些差錯。”
韓紹聞言,指著他李靖嗬嗬一笑。
“好嘛,聽你這話倒顯得是孤的過錯了。”
李靖連道不敢。
“靖隻恐辜負君上簡拔之恩,枉費了這一番天賜的君臣緣分!”
瞧瞧!
以後誰再說他李靖古板木訥,韓紹定要上去大耳刮子呼他兩下。
這嘴皮子的利索,可不比齊朔那個碎嘴子強上數倍不止?
韓紹哈哈一笑。
就這樣簡單將這個話題揭過之後,兩人終於說起了正事。
“你此來是想跟孤問個明白,讓你南下的緣由?”
李靖聞言,趕忙將自己的想法道出。
但他沒有說什麼‘無有朝廷詔令,擅自動兵,恐有是非’之類的廢話,隻道。
“君上恕罪!是靖無能!”
“過去隻知北上,對南下之途卻是全然陌生,非得君上親自麵授機宜才能安心事事。”
韓紹聞言,又是一笑,而後才眨了眨眼睛道。
“你不是猜到了嗎?”
李靖聞言一愣,有些愕然。
‘還真是……嚇唬人?’
而這時,韓紹已經擺了擺衣袖,起身望著南方背手而立。
“至於說什麼對南下之途陌生,你如此,孤亦如此。”
“正好也趁著這個機會熟悉熟悉,省得日後真正南下時,又是一番手麻腳亂、無所適從。”
南下!
韓紹這話一出,李靖渾身一震,眼中瞬間迸發出半是惶恐、半是激動的神色。
不過他性子素來沉穩,很快便定住了心神,問道。
“不知……君上要嚇唬誰?”
這是一個好問題。
韓紹收回目光,眯眼一笑。
“黃天道……”
其實黃天道如今盤踞的八州之地,離幽州很近。
中間就隻隔著一個涿州。
此番神都禁軍慘敗,十萬甲騎全軍覆沒,接下來黃天道的新一輪向外蔓延,完全是可以預料的事情。
此刻韓紹說要嚇唬一番他們,也在情理之中。
可還沒等李靖做出回應,韓紹卻已經接著道。
“還有孤那位便宜嶽父,神都那位丞相大人。”
韓紹要告訴他,彆以為勝了太康帝一子,就可以為所欲為。
有他這個好女婿在,凡事都得掂量掂量。
彆一下子步子跨的太大,弄得局麵一發不可收拾。
畢竟他還沒有準備好。
除此之外,他也要借機嚇一嚇這天下間的世族高門,讓他們知道這天下還有幽州!還有他韓某人!
以後無論是要擺棋做局,還是要請客吃飯,他韓某人不去、不參與,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可你們要是直接忽略了他,甚至想要將他當做棋子,乃至擺上餐桌。
那對不起。
這棋,你們下不下去。
這飯,你們也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