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嬋此行算是隱秘。
除了在公孫辛夷和薑婉兩位正室奉了茶,並未在其他人麵前露麵。
就連虞璿璣她們也不知道自己竟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多了個姊妹。
當然,就算知道了,估計也頂多會新奇一陣子,埋怨自己碗裡的吃食又少了一份,並不會真正放在心上。
什麼江湖第一美人,也就是那些土包子沒嘗過真正的好顏色罷了。
這府中各個彆苑的主人,哪一個不是姿容絕世、修為驚天、身份高貴?
對此,雲嬋的認知也很清醒。
這麼些年她也曾通過曾經在府中的關係,暗自打聽過一些內宅的格局。
哪還能不知道,如今的府中苑落早已形成了固定的格局,她一個後來者,又沒有太大的倚仗,想要融入任何一方估計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之前她在韓紹麵前一番作態,更多的其實是一種試探。
試探韓紹對自己的態度。
她是棋子,也甘願當這枚棋子,甚至願意為了韓紹付出一切。
可若是韓紹當她這枚棋子可有可無,終究會少了幾分赤忱與奔頭。
說到底,她也是人。
是人就有私心。
就像此刻,辭彆了公孫辛夷和薑婉兩位正室主母後,雲嬋並未直接離開。
而是在得到韓紹的允許後,忽然出現在女官貞娘麵前。
兩人互相打量著彼此那七八分相似的麵容,心下都有幾分稀奇。
“那日我拉著你一起侍奉,你可怨我?”
或許是修行劍道的緣故,雲嬋的性子也直來直去了起來。
貞娘粉麵微紅搖頭否認。
“阿姊幫我,貞娘感激不儘,何談怨恚?”
雲嬋見狀,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接下去,而是上前輕輕牽住貞娘的手,輕聲歎息道。
“咱們跟那些人是不一樣的,咱們百般努力也不過是她們的起點。”
“所以有些事情咱們奢求不來的。”
若是有可能,這世上哪個女子不想穿上赤色喜服嫁衣,在火紅燭火的搖曳下交出一切。
隻可惜她們的出身,注定了有些委屈和遺憾,她們必須要受著。
或許是兩人相似的臉、相同的出身,再加上連續幾日的坦誠相見,讓貞娘少了幾分戒備。
雲嬋這一番有些突兀的交心,貞娘並未感到什麼不舒服,反而生出幾分共鳴。
“阿姊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聽到貞娘這話,雲嬋心中有些感慨。
隻能說不愧是六扇門出來的,若是真的蠢笨,估計活不到今天,更不可能在郎君身邊一待就是這麼久。
“放心,郎君的忌諱我也懂,不會讓你為難。”
“隻是想你能謹慎行事,替我儘心侍奉郎君,勿要行將踏錯,失了方寸。”
說著,直接取出一本天階劍典,以及一份禪意感悟交給貞娘。
“這劍典出自天家武庫,甚是難得,乃郎君親賜。”
“至於這份感悟,是我聽大禪寺阿羅漢講經得來,也算是珍貴,你且收好,若是喜歡,可以嘗試修行一二。”
如此貴重的禮物,讓貞娘神色一怔。
正要推卻,卻被雲嬋阻止。
“你喚我一聲阿姊,如何受不得?”
貞娘見狀,默然了一陣,而後忽然抬起螓首與之對視,聲音冷淡道。
“阿姊這是想……貞娘成為另一個你?”
太貪心了。
江湖她想要,這內宅她還想要占有一席之地。
隻是她也不想想,誰願意成為誰的替代品?
又或者說,她難道不知道‘你跟嬋娘子真像’這句話,貞娘早就聽膩了,甚至心中早已生出嫉恨?
麵對貞娘眼中流露出的嘲諷與惱怒,雲嬋也是頗為無奈。
她此去江湖,時間短了還好。
可若是轉眼十年、百年,到時郎君身邊還有沒有她的位置,她真的沒信心。
哪怕她知道自家郎君應當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可這並不妨礙她心中這種不安全感不斷滋生。
所以她需要有個人能幫她在這府中留下一些痕跡,哪怕這絲痕跡隻是一道影子也行。
而眼見自己這點小心思被貞娘直接點破,雲嬋不但沒有失落慌亂,反而眼露欣喜。
江湖走過一遭,見過的蠢貨多了,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微微用力阻止了貞娘抽回溫潤玉手的動作,雲嬋輕笑。
“不要急著拒絕,且聽我說。”
“你我模樣相類,這是天賜的緣分,故而姊妹相稱,我也是真心,縱然有私心,也是想著合則兩利、互相成就。”
說著,雲嬋也不管她信不信,徑自道。
“你幫我在郎君身邊留下我的影子,勿使郎君忘卻了我的好。”
“待來日,阿姊我在外麵有所成就,也能成為你的倚仗,斷不會讓那些彆苑女主小覷了去,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貞娘聞言,見雲嬋神色真誠,垂目思索了一陣。
“我如何信你?”
若她習她劍法、悟她禪意,成為了另一個她。
等到將來,她這個正主歸來,直接將她取代,那她貞娘豈不成了年年苦恨壓金線,徒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笑話?
對於貞娘的擔心,雲嬋失笑,而後附耳在貞娘耳畔輕語了幾句。
什麼並蒂花開、姊妹雙生,什麼三人成行、一加一大於二……
諸般虎狼之詞入耳,引得初為人婦的貞娘耳根嫣紅如血,從臉頰燒到了脖頸。
盈出水光的明亮眼眸,有些躲閃地看著這位如今名滿江湖的江湖第一美人,似乎在說。
‘恁怎生懂得忒多?’
雲嬋見狀,白了她一眼。
“你我身份不及她人,若不能苦修內功,如何能與她們爭鋒?”
見貞娘神色閃爍,明顯已經被說動,雲嬋索性將自己這些年在江湖上收羅來的陰陽秘術儘數交給了她。
而後忽然神色一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貞娘悄然道。
“郎君曾言,王侯將相寧有種耶?出身寒微不是恥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隻需共勉,你我將來未必不能在那些人麵前……爭得一席之地。”
聽得雲嬋不加掩飾的‘野心’,貞娘莫名有些恐懼。
畢竟在這之前,她最大的奢望也不過是能得君上垂憐,沾得幾分雨露嘗嘗滋味罷了。
可現在……她卻悚然發現自己在此女的蠱惑下,竟有些心動了。
‘也無怪乎那些世族子弟、宗門天驕,會為此女玩弄於鼓掌……’
貞娘心中正驚醒著,雲嬋卻是忽然又說起一事。
“對了,估計要不了多久,北邊那人就要南下了。”
“她受血脈之累,一朝入府,處境必然艱難,屆時你倒是可以跟她親近親近……”
貞娘反應了一陣,這才回味過來雲嬋口中的‘北邊那人’是誰。
下意識接話道。
“阿姊與那烏丸氏相熟?她可信?”
六扇門的人就是這樣,看待一個人首先就是懷疑與戒備。
這也算是職業病了。
不過對於她這話,雲嬋卻是頗有信心地安撫道。
“放心吧,那人性子溫和,你與她相處不難。”
扛過同一條槍的友誼,無需多言。
見雲嬋語氣篤定,貞娘信了幾分,心中盤算了一陣。
不管怎麼樣,那人有子嗣傍身,還是君上的獨子。
單單是這份潑天功勳,就足以抵消諸多不利因素,縱然會因為自身血脈受到其她人的排擠,也絕對不會被太過刻薄對待。
若是能攀附抱團,再等自己這‘阿姊’將來有所成就,或許有些事情未必不能肖想一二。
唯一讓她有些遲疑的是。
“阿姊怎知道那人即將南下?”
雲嬋聞言,眯眼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