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玄奘嘴角抽搐,雙手合十,念了一句佛號。
馮威一聽,忙扇了自己一嘴巴:“不好意思啊大師,我說錯話了。”
一個和尚他修毛的仙啊!
馮威尬笑,連忙轉移話題道:“大師,咱該收拾東西了,玉門關那邊傳來消息,說京城的人已經往西來了,約摸著再有兩個月,咱就該出發回程了。”
說到這裡,馮威咧嘴笑著,拍拍玄奘的袍袖,壓低聲音道:“哎,大師,你不是還惦記著要超度那誰嗎?我教你個法子。咱安西城南門外不遠有個破庵子,叫普光庵,地方偏,香火早斷了,我帶兄弟們給你打掩護,你半夜摸進去念你的經,誰也不會知道。”
馮威撓了撓頭,看著玄奘清瘦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爹在他臨行時,說什麼也要拽著他,往他脖子上掛了個檀木護身符。
那時候西域聯軍破城,他把護心鏡,給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自己胸口則結結實實中了一箭。
可那一間,卻偏巧被那護身符給擋了下來。
血浸透了符紙,他才看清上麵,歪歪扭扭寫著“阿彌陀佛”四個字。
他爹不識字,這符是走了十裡路,求村口老和尚念了三天經才得來的。
後來,馮威時不時就會摸摸胸口那塊疤,隱隱也覺得,這事兒有點玄乎。
難不成,世上還真有……
但不管有沒有,跟他都沒關係。
西域聯軍的那些兵,臨死前說不定也在想家,也有娘在等他們回去。
人都死了,再恨也該讓他們安生走。
馮威不信佛,可他見過太多斷胳膊少腿的弟兄,夜裡疼得直喊娘,喊完又罵娘,說不該生他們在這亂世。
普光庵的破牆根下,他曾偷偷埋過幾個敵兵的屍體。
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兜裡還裝著風乾的葡萄和碎銀子。
他想,或許真有輪回這回事呢?
這一世是仇人,下一世說不定能在太平年間喝頓酒。
這一世,大家生在不同的國、走在不同的路,陣營不同,立場不同,有些連麵都沒見過,就要你死我活、非得分個誰對誰錯。
可說到底,那仇恨不過是抽象的。
是地圖上的線,是命令裡的話,是彆人寫下的理由。
眼下人都死了,血也流乾了,要是這時候他還攔著,不讓一個和尚給他們念經、超度、去投個好胎,那……
那也太小氣了點吧?
馮威抬手撫摸著胸口,默然不語。
然而玄奘卻搖了搖頭,輕笑道:“施主謬矣。超度在心,不在壇場。貧僧若執念於形式,反落了下乘。”
玄奘早念完經了,心裡那點執念也早散了。
望著馮威困惑的神情,忽然想起李北玄那日,在夕陽下說的“因果要辨清哪個果屬於哪個因”。
原來這世間,執念各有形態。
有人困於仇恨,有人困於慈悲。
而李北玄那日的戒備與苛責,又何嘗不是困於對生者的守護?
“施主可知?”
玄奘忽然開口,語氣裡多了幾分溫和:“當年佛陀弟子目犍連以神通遍尋亡母,卻見其墮餓鬼道,最終靠僧眾七月十五供僧之力方得解脫。”
他看著馮威瞪大的眼睛,微微一笑,“佛法從來不是一人一庵的孤燈,而是眾人拾柴的明火。施主今日一念之善,或許比貧僧在破庵中誦千卷經更有力量。”
“啊?是……是嗎?”
馮威撓著後腦勺傻笑,沒聽懂,卻莫名覺得心安。
笑了一會兒,玄奘向馮威合十道彆,轉身欲回廂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