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第一次見沈黎,她穿著略顯寬大的訓練服,站在球館角落喝水,神情冷淡,一副“彆靠近我”的樣子。
他想起後來一起加練的無數個傍晚,她說:“你腳步太死了,像踩在瀝青上。”
他也想起自己每一次失落、崩潰、咬牙、突破,都是在她目光的注視下完成的。
“如果她退了呢?”這個念頭忽然鑽進腦子,像一根倒刺,越撥越疼。
“她會不會……慢慢地,從籃球這件事裡抽身,然後徹底離開這塊場地?我會不會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跟我節奏契合的人?”
他不敢想下去。
心裡明明知道,這種情緒是不成熟的。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奏、自己的選擇,不能強求,更不能自私地把自己的焦慮強加在彆人身上。但這就是人性,尤其是對他這種把所有情緒都壓進訓練、比賽、汗水裡的人來說。
他不是不理解,她說的“累”不一定是身體上的。那可能是一種隱形的疲倦,一種在訓練重複、期待未明、未來模糊之下的精神消耗。每個球員都會經曆,隻是有些人能在墜落前找到支點,有些人,卻在掉下去的瞬間才發現自己早已筋疲力儘。
“我該怎麼辦?”他喃喃。
“你還練不練了?”不遠處,有人走進球館,是熟悉的男聲。
蘇盤轉頭,是阿驍。他也是球館裡常來的訓練搭子,跟蘇盤不同,阿驍天賦一般,但勝在穩定,打球紮實,是那種靠苦練打出成績的老實人。
“練啊。”蘇盤咧嘴笑,聲音卻不如以往輕快。
阿驍看了他一眼,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今天怎麼自己一個人?你那搭檔呢?”
“她今天累了,休息。”
“哦。”阿驍點點頭,沒有再問。
蘇盤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來吧,陪我投幾個,手感不太好。”
球再次回到他手中時,他的眼神已經不再空洞。那份焦慮和不安還在,但他知道,必須一點點走出來。不是去壓抑,也不是去回避,而是正視它——讓它成為前進的一部分。
不是每一次打擊都會摧毀一個人,有時候,它隻是提醒你該換個姿勢、換種方式,重新找到自己的平衡。
蘇盤站在三分線外,雙腳分開,重心下沉,雙手調整握球角度。
他深吸一口氣——這一次,不為了誰,也不害怕誰的缺席。
“你今天練得挺狠啊。”阿驍撓了撓頭,“出什麼事了?”
蘇盤沒立即回答,隻是點了點頭,過了兩秒,才低聲道:“沒事,就是練練。”
“那姑娘怎麼沒來?你倆不是形影不離嗎?”阿驍笑了笑,說完也覺得有些多嘴,“要是不方便說就算了。”
蘇盤接住下一個球,這一次沒投。他捧著球,看向前方空蕩的籃筐,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她說想休息一下。”
“哦?”阿驍一挑眉,“你啥感覺?”
蘇盤沒有立刻回答。他想說很多,比如“感覺被拋下了”、“感覺未來忽然沒譜了”、“感覺這場合作像走到儘頭”,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樣說。他不能,也不應該把情緒都扔給她。
“我能怎麼辦。”他低笑了一聲,苦澀得像咽下一口涼茶,“她累了,我不能逼她繼續上場。”
這話說得平靜,卻掩不住心底深處翻騰的水波。他太明白,籃球不是生活的全部,對她來說更不是。他們的默契、配合、攜手訓練、汗水交融,都是基於一個前提——她也願意。
如果她不願了,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尊重。
“你想開點。”阿驍說,“你們一起打球挺久的了吧?”
“也沒多久,半年左右。”
“我看她對你挺不一樣的,眼神裡那勁兒——哎,說不清。”阿驍聳聳肩,“不過也彆多想,太緊繃容易崩。”
蘇盤點點頭,心裡卻像被針紮了一下。他當然知道不能多想,可人一旦投入過,就不可能不在意。那些一塊熬過的夜、一同奔跑的場、一場場磨合出來的默契……不是一句“我累了”就能讓他全然放下。
但他也清楚,她有權利說“我累了”。她不是他的附屬,不是球場上的道具。她是個鮮活的人,有自己節奏,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因為他的執著,就去綁架她的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坐到球館邊的長椅上,拿起毛巾擦著汗。
“你覺得……”他忽然問,“如果她真不打了,我一個人還能繼續嗎?”
阿驍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說:“你不是一直都是自己練的嗎?隻是後來有她,才變成兩個人。”
蘇盤聽了這話,心裡忽然像被輕輕點了一下。他從沒這樣想過。他總覺得是沈黎的出現,讓他打球更有目標、更有動力,可現在回頭想——在她出現之前,他不也是這樣一個人,一練就是幾個小時,不吃飯也要把腳步練順?
“你說得對。”他說,語氣平靜了不少。
阿驍拍拍他肩:“她想休息,你就讓她休息。真喜歡她,就彆讓她覺得跟你在一起是一種負擔。你再想想她為什麼最開始願意跟你搭檔,不就是因為你打球的時候認真、能讓人安心嗎?”
蘇盤點點頭,那句話仿佛點醒了他。他想起剛認識沈黎時,她坐在看台上,看著自己投籃。後來,她走下來,說:“你打球的時候,很安靜。”
那是他們關係的起點。
她不是因為他會打球才靠近,而是因為在球場上,他展現出了某種安穩、篤定的氣質。現在他卻一時慌亂、急躁,幾乎要反過來成為對方的負擔。
“她需要空間,我也該找回自己。”他默念著。
蘇盤起身,重新走到球場中間。
“繼續。”他說。
阿驍點頭,把球傳過來。
蘇盤這一次沒有急著出手。他調整了一下站位,拉高了手臂,收緊了核心,出手瞬間動作乾淨流暢,球精準地飛進了籃筐。
他終於找回了那個屬於自己的節奏。
一個、兩個、三個球——他像沉入某種無聲的冥想中,眼裡不再迷茫,而是重新點燃了那種清晰、執拗的光芒。他不再想著“她為什麼沒來”,而是專注於“我還能做得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