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踏上球場時，腳步比先前沉了一些。他能感覺到每一步都帶著拉扯，每一次跳起落地都像從懸崖邊跌落。但他沒有停。他告訴自己，不準停。他的眼前模糊而明亮，球館的燈光像是一道道強光，透過汗水和疲勞讓他幾近暈眩。
“來球。”他朝控球後衛喊。
控球後衛將球交給他。他背對防守，緩慢地運球調整節奏，對方的防守者已經學乖了，不敢貿然貼近。他趁著這份猶疑，一個加速轉身後撤，投籃出手，籃球在空中旋轉幾圈後擦板入網。
“漂亮！”
觀眾席的呐喊再次爆發。他聽到了，但像隔了一層棉花，聲音傳到耳朵裡都是遲鈍的。他的雙腳在落地那刻感受到刺骨的麻木，像踩在碎冰上。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雙手，指尖泛白，虎口處一圈淡青的瘀痕。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還能打，再撐兩節你都撐過來了，現在不能慫。”
第四節中段，對方開始用車輪戰術對他進行貼身防守，身體衝撞、拉扯、卡位，沒有一秒喘息的時間。他像一頭疲憊的狼，在獵人圍堵中仍在尋找突破口。他的每一次變向都開始帶著拖泥帶水，每一次出手也再難保證準星。但他沒有後退。他死死地咬著牙關，不發一語地硬頂。
“蘇盤，分球！”
隊長朝他喊。
蘇盤略一遲疑，但還是將球甩給了底角的隊友，對方毫不猶豫出手——空心三分。
“乾得好！”隊長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蘇盤沒笑。他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卻在那一刻，忽然冒出一絲讓他自己都意外的情緒——他知道那一球不是他投的，可那分數，卻有他一半的功勞。
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那些人拚了命也要和彆人配合，為什麼教練總在強調“團隊”。不是道理，而是那種久違的信任感——那種你傳出去的球，不會被浪費，那種你把最後一道防線交給彆人，也不會被擊穿。
他開始學著調整自己的節奏，不再全靠個人能力帶動，而是嘗試更多分球、引導、防守預判。每一次不去強攻反而為隊友製造機會的瞬間，他都在告訴自己：你不是一個人，不必所有傷口都自己扛。
可哪怕這樣分擔，疲憊仍舊像陰影一樣追著他不放。他在一次次回防中逐漸步伐淩亂，呼吸像破風箱一樣喘個不停。他的意識也開始變得遲緩，防守判斷稍有誤差就會被對方突破。他清楚，他的極限正在逼近。
最後一分鐘，對方打出一個快攻反超比分，全場沸騰。
教練在場邊暴跳如雷，但蘇盤卻舉起手：“我來。”
他向控球後衛要球，站在三分線外，麵對全場防守的注視。他沒急著出手。他在等。他的左腿發軟，右肩像被灌了鉛，但他還站著。他看到對方前鋒腳步略微前探，那是要撲上來的前兆。他等的，就是這一步。
瞬間啟動，變向穿過夾擊，從中路切入。他聽到耳邊風聲咆哮，仿佛整座球館都在坍塌。他飛身躍起，在兩人封堵前將球拋向籃筐。
那一瞬間，他心中無比安靜。
“如果這球進了，”他心裡想，“我就還沒死。”
籃球擊打籃板——入網。
全場沉默了半秒，隨即炸裂般的歡呼響起。
他落地，腳踝一陣刺痛。他感覺腳下像被什麼扯住，重心一歪，整個人撲倒在地。他沒立刻爬起來，臉貼著地板，感受著那微涼粗糙的質感。他閉上眼，喘著氣，在心裡低低地說了一句：
“我是真的累了。”
不是想放棄的那種累，而是——一種把整個人燃燒過後的空虛。他打出了自己的全部，沒有隱藏，沒有保留，每一個細胞都參與到了這場賭局，而現在，他需要的隻是——一點點喘息。
“蘇盤！”有人喊他。
他睜開眼，看見隊長和控衛朝他奔來，臉上都是興奮的笑。
“起來啊，贏了！你這主角還趴地上乾嘛！”
蘇盤搖頭，咧開嘴角，有些無力地笑了一下。他沒力氣說話，隻是緩緩撐起上身，手肘撐地，汗水從鼻尖滴落。
他真的，從沒這麼累過。
眼前還有餘光在跳，心跳卻慢慢沉了下去。他用毛巾擦了擦臉，把汗水連同滿腦子的紛亂都一並抹掉。隊友還在叫嚷，有人高聲嚷著“牛逼啊蘇盤”，有人湊上來捶了他一拳，又迅速躲開，像在給一尊剛熔煉過的雕像試試硬度。
他咬著牙笑了笑，那笑藏在喉嚨底，不容易被聽見。
忽然，一種突如其來的念頭像水中竄出的泡泡，啪地一下冒了上來——他想吃炸雞。
不是開玩笑的那種想，而是那種極其真實的、從胃底升起的衝動，就像身體突然開始渴望油脂的包裹、咬斷雞皮的那一下酥脆響聲，還有鮮嫩雞肉在口腔中溢出鹹香汁水的滿足感。那感覺幾乎是衝破他此刻所有疲憊的唯一念頭。
“想吃炸雞了……”他低聲說。
“啊？”一旁的隊友沒聽清。
“我說，想吃炸雞。”他這次提高了聲音。
隊長一愣，隨即大笑出聲，轉頭朝其他人喊道：“蘇盤說他想吃炸雞！哈哈哈！牛了個逼的還要犒勞自己啊！”
“太合理了，必須吃，整三桶，獎勵你！”有人在替補席上跟著喊。
蘇盤沒有再接話，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帶，鬆鬆垮垮地搭著，鞋底的側邊磨出了一道破口。今晚，他在這雙球鞋裡跳躍、衝刺、轉身、突破，幾乎把鞋當成了第二層皮。現在這一層皮也像他一樣，破得狼狽，卻戰鬥過。
炸雞的念頭沒有消退，反而越想越強烈。他甚至開始在腦子裡模擬那種咬下去的聲音，“哢哧”一聲，然後肉汁順著雞骨頭流出，蘸上甜辣醬，再搭一口冰鎮可樂——他喉嚨動了動，咽下一口唾液，那種畫麵幾乎令他感到幸福得發暈。
可惜比賽還沒完全結束。雖然比分已定，時間所剩無幾，但規則必須走完。最後幾分鐘，教練開始調度輪換，換上替補球員鞏固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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