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盤終於得以徹底坐下，雙手捂著臉，大口喘著氣。
他不想再站起來了，哪怕是一分鐘。
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時，他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直到旁邊一排隊員猛地從座位上跳起，朝場地中央衝去，他才艱難地站起來，像一台剛從泥地裡拖出來的機器，一步一步地挪動著，臉上汗與笑混雜。
教練走過來，在他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乾得漂亮。”
蘇盤點點頭，卻沒說什麼。他已經累得沒力氣再表現出謙虛或者激動，他隻是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把整場比賽都從肺裡呼出去。
“晚上想吃什麼？”隊長湊過來問他，肩上搭著毛巾，興奮得臉都紅了。
“炸雞。”蘇盤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帶著一種極度疲憊後的執拗。
“就知道你會說這個。”隊長笑了笑，“那走啊！現在去搞！我們請你！”
“我不走，我走不動了。”蘇盤看了一眼自己微微發抖的腿，那不是誇張，他真感覺每邁出一步都需要大腦發出五次以上的信號才勉強能夠協調。
“我請你，但你得自己走。”隊長笑著調侃。
“你抬我去我就吃。”蘇盤笑得比剛才勉強了一點。
“得了吧你，我又不是你保姆。”隊長擠了擠他肩膀，隨手把飲料塞進他手裡，“休息一下，等我們收拾完一塊走。”
蘇盤靠著椅背，看著球館上方的吊燈亮著，忽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一個人偷跑出去，穿著拖鞋在小巷子裡晃悠到很晚，最後坐在一家路邊小攤前吃炸雞，雞皮炸得焦脆，外酥內嫩，那時候他才剛剛知道什麼叫籃球。
而現在，他坐在贏下關鍵比賽的球館裡，渾身酸痛得像斷了骨頭，卻仍想吃炸雞。
人生好像從來都沒怎麼變過。他喜歡的東西始終沒變——一個叫籃球的東西，一份炸得剛好的雞。
“我不是真的累，我就是……太餓了。”他自言自語，嗓音低啞，像摻著風吹過乾草堆的聲音。
等了十多分鐘，隊友們整理完畢，一群人開始往場館外走。蘇盤慢慢挪動腳步，每一步都讓膝蓋隱隱作痛，腳底像踩在一團團鋼絲球上。他咬著牙不吭聲，隻是一步一步走著。他知道，這樣的路，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
出了球館，夜風迎麵撲來，帶著剛剛落下的雨留下的濕意。街邊的燈光映在水窪裡，斑駁得像是他眼底的光。
前方不遠處，那家他常去的炸雞店亮著橘黃的招牌燈，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店員正在翻炸鍋，一塊塊雞肉被油泡得劈啪作響。
他突然停下腳步，仰頭看著那燈光，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湧上心頭。
“我們真去吃？”隊長問他。
蘇盤回過頭，臉上有些憔悴，卻忽然笑了，笑得像個剛剛贏了遊戲的小孩。
“當然去啊，”他說，“不吃，我今天晚上死也不甘心。”
那天晚上，他坐在那家炸雞店裡，連吃了三塊大腿兩塊翅膀一盒薯條，喝完一整瓶汽水，連教練看見他的時候都愣了：“你這是去比賽還是去修煉了？怎麼吃得像從戰場回來的？”
蘇盤啃著雞腿，頭也沒抬，隻丟下一句：“我打了一場命。”
“你快成雕像了。”隊長嘖了一聲，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了，回去了。你不會真打算睡炸雞店吧？”
“你先走。”蘇盤靠著椅背，眼睛半睜，“我坐會兒。”
“還坐？你不會在消化食物的時候思考戰術吧？彆嚇我啊。”
蘇盤沒有回嘴，隻是擺了擺手，動作有點慢，像水裡拉扯著棉花。他不是真的在思考什麼戰術，其實腦袋已經空了，空得像一隻熄了火的引擎，隻有一點點殘存的餘熱，在他背後的椅子和肚子裡翻著。
他是真的……不想動。
特彆是不想去洗澡。
那種念頭剛一冒出來，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過去那麼長時間，他對洗澡這件事有種近乎偏執的執念。訓練完第一件事就是衝澡，衣服全換掉，連毛巾都得是烘乾的才蓋得安心。他討厭那種汗水乾涸後在皮膚上形成的黏膩感，更討厭身上有彆人汗味混著自己的味道。打完球不洗澡，他覺得渾身都在冒癢，像皮膚裡藏了千軍萬馬，蠢蠢欲動。
可現在，他居然隻想趴在這個油乎乎的桌子上，打個盹。哪怕身上黏著汗，哪怕頭發像抹了一層糊，也懶得去理。
累成這樣，他是頭一次。
“蘇盤，我先走了啊！”隊長在門口揮了揮手，“宿舍鎖門前記得回來。”
“知道了。”蘇盤懶洋洋地回應了一句。
炸雞店的燈光在頭頂晃，牆角的風扇發出“咯咯咯”的轉動聲。他的目光跟著那風扇轉了幾圈，然後落到自己滿是汗漬的t恤上，再滑到球鞋，那鞋帶已經鬆了，鞋舌卷進去了點，襪子也滑到腳踝下方，露出小腿上一圈深深的勒痕。
他的鼻子裡全是炸雞和運動後汗水混合的味道，有點油膩，有點酸，但現在聞著卻有種詭異的熟悉，像是……一種沉默的戰鬥紀念。
“算了，今天就這樣吧。”他低聲嘟囔，像是對自己交代，又像是給自己找個台階。
他站起來，花了三秒鐘才把屁股從椅子上拔出來，又花了五秒才站穩腳。膝蓋發緊，腰像被一根弦勒住。他走向門口時，不小心踢到了一張紙巾，紙巾打著旋飄出去，像是為他今天的表現揮舞著白旗。
店員看了他一眼：“今天吃得夠狠啊。”
“第一次贏球贏到快虛脫。”蘇盤說著笑了一下，那笑容在他臉上極淺，連嘴角都沒翹太高。
外頭風有點冷，吹到背上讓汗水貼著皮膚，像針刺一樣微涼。他打了個噴嚏，咒罵一聲，卻還是繼續往前走。
夜已經很深了，街上的人寥寥，偶爾一輛電動車駛過，車燈劃過地麵，在水窪裡拉出一道光影。他走得很慢，像是怕驚擾了這條街的寧靜，又像是自己身體已經開始罷工，隻剩下一根意誌在指揮著他往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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