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相國寺籠罩在鉛灰色的雲層下，寒風卷著凍雨掠過琉璃瓦，將冰蠶女溫柔的嗓音切割得支離破碎。
她裹緊貂裘，指尖纏著的雪色繃帶在冷風中微微發顫，方才那場惡戰雖未傷其根本，卻也讓這素來冷冽的江湖奇女子添了幾分疲態。
"智能長老不必傷感。"她伸手輕拍老和尚顫抖的袈裟，腕間冰蠶銀鐲撞出細碎聲響，"我等有緣自會相見。此番應向師爺與小師妹之邀前來，倒也應了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智能長老合十的雙手覆著層薄霜，眼角皺紋裡積著未乾的淚痕："僧錄大人，此恩此德老衲粉身碎骨難報！若不是您以命相搏，吐蕃兩大宗師的‘雪域魔功’定要踏平相國寺，甚至危及……”
他壓低聲音，渾濁的眼珠警惕地掃視四周，"甚至危及仁宗陛下的安危。"
身披朱紅袈裟的僧錄大人謙然一笑，袖口繡著的金線祥雲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他生得麵如冠玉，眉間卻凝著常年修行的沉肅："長老謬讚了。不過是恰逢其會，使些江湖粗淺手段罷了。"
冰蠶女忽而掩唇輕笑，發間冰藍玉簪晃出冷光："大人過謙了！您那"大日如來千佛掌"震碎雪域雙魔護體罡氣時，老身隻覺佛光普照。若不是您最後關頭出手，我這把老骨頭，怕也得折在吐蕃人的渾厚無比掌力下。"
智能長老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緊佛珠，蒼老的聲音裡泛起漣漪："僧錄大人，老衲有個不情之請。"
他轉頭望向廊下那個總愛躲在他袈裟後的小沙彌，目光瞬間變得滾燙，凍雨滴落在少年剃得發青的頭皮上，轉瞬化成水珠。
僧錄大人眼中泛起饒有興味的笑意："長老好眼力。"
他緩步上前，指尖輕觸小果子發頂，霜花在他指尖簌簌而落，"隻是這"大日如來千佛掌"講究"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若根基不穩......"話音未落，小果子突然跪坐蒲團，澄明的眼睛映著天邊殘陽："弟子願受千日苦行，隻求一睹佛掌真容！"
智能長老呼吸一滯，冰蠶女亦忍不住挑眉。
隻見僧錄大人望著少年挺直的脊梁，唇角終於綻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簷角垂落的冰棱恰好折射出冷冽的光，將那團金線祥雲映得愈發神秘。
小果子單薄的身影突然重重叩在地麵，磕出悶響。他仰起的臉上還沾著未擦淨的血痕，眼底卻燒著滾燙的光：“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聲帶著破鑼般沙啞的呼喊，驚得廊下銅鈴都跟著震顫。
僧錄大人慌忙伸手攙扶，朱紅袈裟掃過少年肩頭。“不敢當，不敢當！”話音未落，小果子突然攥住對方袖口，凍得青紫的嘴唇抿成直線：“不答應當我師父，我可不起來！”
冰蠶女望著這固執的少年，不禁想起方才他在戰場上，明明腿肚子直打顫，卻舉著彈弓擋在老和尚身前的模樣。
此刻殿內寂靜，唯有冷冽的風穿堂而過，掀起經幡簌簌作響。
僧錄大人忽而朗笑出聲：“看來你是訛上我了！罷了，且容我暫且應下，先起來說話。”
智能長老枯瘦的手指在佛珠上連撚三下，朝小果子使了個眼色。
少年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卻仍攥著僧錄大人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既然話已說到這份上，”僧錄大人拂開落在袈裟上的塵埃，眼中浮起一絲倦意，“不瞞各位，我此次懲戒吐蕃僧人，武功路數已然暴露。回僧錄司後，我便打算辭去官職。”
向平心中疑雲漸濃：“大人官運正隆，為何要……”他的話音被冰蠶女輕咳打斷，卻見老和尚們皆是麵色凝重——佛殿簷角的銅鈴突然集體震顫，在夜風中耍出細碎的光影。
僧錄大人指尖劃過殿內斑駁的壁畫，金箔剝落處露出底下暗紅的舊痕：“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僧錄司雖非朝堂，但離宮廷太近。皇上容得下活佛，卻容不得武功莫測的臣子。”
他轉身時，袈裟上的金線祥雲在冷光中明滅不定，“明日我便上書請辭，隻是這僧錄一職，還需副僧錄暫代。”
智能長老沉吟片刻，佛珠在掌心轉出圓潤的弧：“大人思慮深遠。隻是辭官一事，還需麵聖請旨。”
話音未落，冰蠶女突然輕笑出聲，發間玉簪晃出冷光：“說了半天正事，倒忘了咱們這些江湖人。大人辭官後，可舍得藏私？”
她朝縮在角落的古麗使了個眼色，少女立即紅著臉上前：“弟子……弟子也想學大日如來千佛掌！”向平忙不迭拍胸脯：“算我一個！大人若肯指點，我舍命也得陪君子！”
冷風吹進殿門，將眾人的身影籠在朦朧的光暈裡。
他抬手合十，袖口金線在冷日下泛著微光：“既是緣分，何吝相授？”
僧錄大人朱紅袈裟上流淌出金紅的光暈。
他望著古麗攥著衣角局促不安的模樣，忽然抬手輕撫袖間金線祥雲，沉吟道："冰蠶前輩，古麗若想學這掌法也並非不可。"話音未落，殿內眾人皆屏息凝神——那招剛猛無儔的"大日如來千佛掌"，可是能震碎雪域魔功的絕學。
冰蠶女發間的冰藍玉簪輕輕晃動，眼中泛起興味："哦？大人要如何教這女娃娃？"
僧錄大人緩步走到壁畫前，指尖拂過斑駁的觀音像，金箔剝落處透出慈悲的眉眼："這大日如來掌法至剛至陽，若是換個路數......"他忽然旋身，袈裟帶起凜冽勁風，掌心卻凝著柔和的弧光，"將佛掌化作觀音垂眸的慈悲，剛猛化為繞指柔，以"觀音千佛掌"為引，一剛一柔，豈不妙哉？"
話音落地的刹那，冰蠶女突然拍手大笑，笑聲驚起梁間昏睡的麻雀。
這位素來冷冽的江湖奇女子，此刻竟像孩童般雀躍，發間玉簪隨著動作叮咚作響："絕妙！實在絕妙！剛柔並濟，這才是武學真諦！"
她猛地摟住古麗的肩膀，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丫頭聽見了嗎？你這是要學到連我都眼饞的絕學！"
古麗瞪大了眼睛，臉頰漲得通紅，望著僧錄大人袈裟上那團在暮色中若隱若現的祥雲，隻覺掌心沁出細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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