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碎雪掠過青瓦,臘月的寒氣凍得人嗬氣成霜。
宋青荷裹緊玄狐裘邊的織錦鬥篷,銀線繡著的瑞鶴在雪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她垂眸看著掌心的訂單,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九轉大腸”四字,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少掌櫃!”向平裹著粗布棉襖匆匆趕來,肩頭落著薄雪,“何能、金娘帶著小山子他們都到了,齊全師傅正在查驗食材。”
後院廚房蒸騰著白霧,金娘正踮腳往梁上掛臘肉,緋紅棉襖襯得她眉眼格外鮮亮。
聽見腳步聲,她轉頭露出梨渦:“少掌櫃快瞧瞧,齊全師傅說這批大腸處理得格外乾淨。”
一旁的何能憨笑著撓頭,手中菜刀穩穩將凍得梆硬的五花肉切成薄如蟬翼的肉片,刀刃與案板相擊的脆響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何能貴力酒樓高層都管,現在什麼事都親力親為。
和先前的職職位大相徑庭。
宋青荷解開鬥篷,露出月白緞麵中衣,指尖拂過冰得沁涼的鐵鍋:“趙員外要的三十桌流水席,最要緊是那兩道招牌菜。金娘,你調的鹵汁記得加兩錢陳皮;何能,八寶鴨的填料得壓實些。”
她話音未落,小山子抱著竹筐撞開廚房門,睫毛上凝著冰晶:“馬車都套好了!齊全師傅說能趕在巳時前到趙府!”
辰時三刻,載著食盒蒸籠的馬車碾著積雪啟程。
宋青荷倚在車廂裡,聽著車轅吱呀聲混著馬蹄踏雪聲,望著車窗外呼嘯而過的枯樹,忽然想起父親在莊園中一再交待:“四司六局若能在汴京站穩,青荷,咱們宋家的廚子就能挺直腰杆做人。”
宋金旺作為麒麟樓酒店大掌櫃,亦有逐漸退隱的意味。
大多事交由女兒、女婿去辦理。
自己則和李嫂一家人在勤懇的料理莊園……
馬車聲打破宋青荷的思緒。
趙府朱漆大門在風雪中豁然洞開,趙員外裹著貂裘迎出來,肥厚手掌上的翡翠扳指映著雪光:“宋少掌櫃竟親自來了!快進屋暖和暖和!”
宋青荷踩著丫鬟遞來的羊毛氈墊下車,鬥篷下擺掃過石階上的積雪,留下一道深色痕跡。
廚房設在東跨院,何能生火時被煙熏得直眨眼,金娘踮腳將凍僵的蔥蒜泡進溫水裡,氤氳熱氣裹著辛辣氣息撲麵而來。
齊全管事將凍得硬邦邦的鴨子浸入溫水,嫩白的手指輕輕按壓鴨皮:“火候得比往常多半個時辰。”
宋青荷取下牆上的青銅漏壺,看著壺中清水漸漸凝成薄冰,忽然提高聲音:“都仔細些!這三十桌,要讓汴京人知道,咱們宋家的廚子,寒冬臘月也能做出熱乎的珍饈!”
爐火轟然竄起,將眾人的影子映在結著冰花的窗紙上,恍若一幅躍動的市井煙火圖。
宋青荷握著狼毫的手頓了頓,墨汁在桐油木板上洇出細小的漣漪。
寒風從窗欞縫隙鑽進來,將她鬢邊的發絲吹得淩亂,卻吹不散她眼中的專注。
筆鋒落下,娟秀的字跡在木板上流淌,將麒麟樓秘傳的兩道珍饈製法,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
“九轉大腸——”她輕聲念著,筆尖在木板上沙沙作響。
記憶不由自主地回到麒麟樓後廚的那個清晨,晨光透過木窗,灑在廚娘利落的動作上。
兩尺豬腸在她手中翻轉,蔥薑的辛香、料酒的醇厚、粗鹽的顆粒感,隨著揉搓的動作滲入腸壁,將腥氣一點點逼出。
沸水翻湧,腸段在鍋中沉浮,如同舞者在舞台上舒展身姿。待腸身微硬撈出時,水汽氤氳間,竟隱約透出一絲即將蛻變的氣息。
“七成熱的熟豬油……”宋青荷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又看到那滾燙的油鍋。
腸段入鍋的刹那,油花歡快地迸濺,在劈裡啪啦的聲響中,腸段逐漸染上誘人的金紅。
這色澤,恰似冬日裡天邊的晚霞,熱烈而張揚。
而另一邊,冰糖在鐵鍋中慢慢化開,琥珀色的糖汁如同融化的夕陽,與醬油、香醋相遇,瞬間交織出複雜而迷人的香氣。
八角、桂皮、香葉投入鍋中,宛如一場香料的狂歡,小火慢煨的一個時辰,讓所有味道完美融合,成就那入口時酸甜鹹辣層層綻放的絕妙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