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祭灶前夜。
向平蜷縮在書房暗格裡,銅鎖轉動聲混著粗重喘息。
三日前夜探雜買務偷出的鹿皮寶圖在燭火下展開,右下角月牙形缺口邊緣的暗紅血跡,與記憶中禦書房殘圖嚴絲合縫。
他握緊懷中青銅鑰匙——這是昨夜在雜買務暗格發現的“司天監密匙”,此刻正與寶圖背麵的鎖孔形狀吻合。
“咚——”更鼓聲驚得他打翻燭台。
火星濺在錦緞殘片上,“雙圖合”三字突然顯出血色暗紋。
向平猛然想起,三日前隨仁宗批奏疏時,皇帝盯著殘圖輕歎“此圖若全,或可解先皇遺訓”,當時案頭鎮紙下壓著的,正是趙曙生母遺留的鎏金硯台。
次日卯時三刻,金鑾殿燭火映著向平青白的臉。
他摩挲著宦官暫配的笏板——板側刻著“景佑三年製”,正是趙曙生母封為賢妃那年的宮用器物。
當值太監宣旨時,他看見殘圖鎏金盤底的“沙鹿山”三字,與石墨筆杆“趙”字紋遙遙相對。
“向師爺博聞廣識……”仁宗目光掃過他袖中鼓起的寶圖輪廓,向平突然想起雜買務暗格牆縫裡的指甲刻痕:“趙王府私藏殘圖,慎觸。”
夜入趙王府時,九曲回廊燈籠上的“曙”字被風吹得明明滅滅。
書房案頭的殘圖邊角,赫然有與青銅鑰匙同樣的“司天監”徽記。
趙曙轉身時,向平瞥見他腰間玉佩——正是三日前雜買務暗巷中,那個朝自己暗遞腰牌的黑影所佩。
“三年前我丟的圖,原來在雜買務暗格。”趙曙指尖劃過寶圖缺口,“但你可知,先父臨終前曾說‘雙圖合處,非福即禍’?”話音未落,院外傳來禦林軍甲胄聲。
向平攥緊香囊中的迷香粉,忽然想起殘圖錦緞上未繡完的“乾坤動”三字——此刻拚合的寶圖上,沙鹿山石橋下的藏寶標記,竟與司天監星圖中的“熒惑守心”方位重合。
被押解的輦車碾過雪地,向平透過窗欞看見朱雀門懸賞榜被風吹得翻卷。
榜文“萬戶侯”三字下,隱約有新刻的血字:“圖窮匕見時,方知局中局。”他摸出石墨筆,筆杆“趙”字紋突然裂開——裡麵掉出半粒藥丸,正是仁宗常賜給近臣的“寧神散”。
向平貓腰在書房暗格裡,用力轉動著銅鎖與機關,聲響混著他粗重的喘息。暗格裡燭火如豆,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顫抖的手指從石墨筆中抽出那卷鹿皮寶圖,展開的刹那,向平瞳孔猛地收縮——寶圖右下角赫然缺了個月牙形缺口,邊緣毛茬參差,還沾著些許暗紅血跡,像是被人用蠻力生生撕裂。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三日前,他進宮麵聖,隨陪仁宗在禦書房批改奏疏。
案頭除了堆積如山的折子,還壓著半幅泛黃的殘圖,邊角與眼前缺口竟如出一轍。
當時他隻匆匆一瞥,此刻想來,那殘圖上隱約的墨跡,分明是山水輪廓。
“咚——”更鼓聲響徹汴京城,向平驚得差點打翻燭台。
冷汗浸透了他的中衣,後背緊緊貼在冰涼的石壁上。
他突然想起國師下獄前那夜,在詔獄牆上用血寫下的“雙圖合,乾坤動”。
當時隻道是瘋話,此刻卻如雷貫耳。
次日卯時三刻,金鑾殿內燭火通明,卻驅不散臘月的寒意。
向平是臨時進宮朝聖,不算正式官員,在進入宮門時,宦官暫時配了一個笏板。
他雙手攥緊笏板,指節發酸。
還有點不適應。
當值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寂靜:“陛下有旨!懸半幅鹿皮圖於朱雀門外,能拚合者,封萬戶侯!”
鎏金盤托著的殘圖被晨光鍍上金邊,緩緩從丹陛上抬過。向平死死盯著那半幅殘圖,橋欄上隱約可見的“沙鹿山”三字,像一把重錘砸在他耳中。
他眼睜睜看著那月牙形缺口在盤底流轉,與袖中寶圖的缺角遙遙相望,喉間腥甜翻湧,幾乎要將昨夜偷圖時咬碎的舌尖血嘔出來。
“此圖乃司天監舊物,雖殘卻貴。”仁宗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目光似有意無意掃過向平青白的臉,“向師爺博聞廣識,可有人選舉薦?”
殿內空氣瞬間凝固。
向平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尖般紮在自己背上。
他強撐著出列,聲音卻不受控製地發顫:“陛下聖明,草民......草民暫無頭緒。”
“可惜了。”仁宗輕歎一聲,揮了揮手,“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