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浽州那片能把人鞋底磨穿的流沙地,商隊趕著車往延州去。
眼瞅著離城就剩三十裡地,偏進了這片黑鬆林。天說變就變,剛才還透著點亮光呢,眨眼間烏雲就壓了下來,跟有人往天上潑了墨似的。
沒等車隊找個避雨的地兒,瓢潑大雨“嘩”地就下來了,砸在車板上“咚咚”響,人站在雨裡,說話都得扯著嗓子喊,不然對麵都聽不清。
就在這雨霧蒙蒙裡,“嗖嗖”幾聲破空響,幾道黑影從林子深處飛了出來。
不是彆的,是箭!箭頭黑沉沉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直挺挺朝著中間那輛馬車紮——那車上裝著的,是運往府州城的貨物清單賬冊,這一路的進項、交割全在裡頭,比金銀還金貴。
“不好!”前頭的護衛剛喊出聲,就聽“噗通”幾聲,衝在最前麵的兩個護衛直挺挺倒了下去。
有人冒雨湊過去一看,倆人嘴唇烏漆嘛黑的,嘴角還掛著白沫,眼瞅著是沒氣了。
“箭上有毒!”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隊伍裡頓時亂了套。
“都彆慌!護好賬冊!”中間車隊裡,向平扯著嗓子吼了一聲。
這人是商隊的領頭,手裡這會攥著把長刀,這會兒“噌”地一下拔出來,刀光在雨裡一閃,“當當當”幾下,把射向賬冊箱的箭全劈到了地上。
雨水順著他的臉往下淌,混著額頭上的汗,順著下巴滴進衣領裡,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死死盯著林子裡的動靜。
這功夫,三個黑影踩著旁邊的貨箱頂就躥了過來。
貨箱被踩得“嘎吱”響,像是隨時要散架。最前頭那個黑衣人跑得最快,雨簾裡能看清他臉上罩著塊黑布,就眼睛那兒露著條縫,偏右邊顴骨那兒,一道刀疤從黑布底下鑽出來,看著就瘮人。
向平心裡“咯噔”一下——這刀疤,化成灰他都認得!當年汴京的另一支商隊,就是被這夥人截了,領頭的就叫“刀疤李”,下手黑得很,連小孩都不放過。
“是你這狗東西!”向平咬著牙罵了一句,手裡的刀握得更緊了。
這時候,前頭駕車的小山子不知啥時候繞了過來。這小子手裡總攥著條軟鞭,平時趕趕牲口,沒想到這會兒派上了用場。
就見他瞅準一個剛跳上賬冊箱的黑衣人,胳膊一甩,軟鞭“呼”地飛出去,“啪”地纏在了那人腳踝上。
小山子往下猛地一拽,那黑衣人“哎喲”一聲,身子失去平衡,直挺挺朝著刀疤李撞了過去。
刀疤李正往前衝,冷不丁被這麼一撞,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他剛想罵人,就聽“咻”的一聲銳響,一支弩箭“篤”地釘在他腳邊的泥地裡,箭尾還在嗡嗡直顫。
原來是鬼澗愁——這老小子平時話不多,總愛往貨箱後頭鑽,誰都知道他藏了張硬弩,是商隊私下備著防劫道的。
剛才趁亂,他在雨裡打了個滾,正好鑽到賬冊箱後頭,摸出弩機就扣了扳機。
弩箭雖沒傷著人,可那股子狠勁把刀疤李嚇了一跳,濺起的泥水“啪嗒”一聲糊了他一臉。
刀疤李抹了把臉,見勢不妙——對方有硬弩,自己這邊又折了個人,再耗下去討不到好。他往林子裡瞥了一眼,突然吹了聲口哨,跟狼嚎似的。
那剩下的一個黑衣人聽到哨聲,也顧不上彆的了,轉身就往林子裡跑。
刀疤李最後瞪了一眼賬冊箱,嗓子跟磨了砂紙似的吼道:“那賬冊裡的貓膩,你們甭想帶到府州城去!”說完,也一頭紮進了黑鬆林,轉眼就被雨幕遮得沒影了。
雨還在下,商隊的人都愣在原地,就聽著那弩箭的餘響在林子裡慢慢散了,隻剩下雨點砸在車板上的“咚咚”聲。
雨還沒見小,砸在車篷上跟敲鼓似的。向平正讓人把中毒的護衛草草埋了,後頭負責探路的哨探就渾身淌著水跑了回來,手裡的矛杆在泥地裡戳出一個個小坑。
“向大哥!前頭兩裡地有個廢棄的山寨!看著是早年土匪窩子,石牆還結實,能避雨!”
向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刀尖往那方向一指:“各位加把勁!到那山寨裡避避雨,歇歇腳,埋鍋造飯!把賬冊看好了,彆出岔子!”
眾人聽了這話,像是提了口氣,趕著牲口的甩起鞭子,推車的弓緊了腰,在泥水裡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挪。
沒多大功夫,就見前頭山坳裡立著圈半塌的石牆,牆頭長滿了野草,高聳的箭樓子就剩個空架子,風裹著雨往裡灌,“嗚嗚”地跟哭似的。
進了寨門,找著塊稍微平整的空地,有人撿了些沒濕透的枯枝敗葉,鬼澗愁摸出火石,“哢嚓哢嚓”打了半天,總算升起堆火。
小山子早從車上搬下米袋和乾肉,找了口豁了邊的鐵鍋,架在石頭上煮起粥來。米湯的香味混著煙火氣,總算壓下去些剛才廝殺的腥氣。
眾人圍著火堆蹲成一圈,手裡捧著粗瓷碗,稀裡呼嚕喝著熱粥。向平剛喝了兩口,就聽有人“呀”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