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奶奶纏過小腳,年紀一大,走路走是一瘸一拐,剛走到安門前塘的兵馬大道旁,常山、金花與芡實,像遊隼行走在地上,一下子竄過來,差點把我二奶奶絆到。
我母親澤蘭,連忙扶住我二奶奶,細聲問:“娘老子,你沒事吧?”
“澤蘭,娘當然有事。衛茅回來了,突然來了這麼多的客人,不曉得要煮多少飯菜才夠呢,你快和你大姐去商量商量。”
衛茅捎回來的東西,全是高檔貨。滑石痞子二十年前,去南京住過一段時間,看那家具,不是金絲楠木做的,就是紅木做的,便說:“衛茅,這一屋子的家私,少說也得花上千個大洋吧。”
衛茅不好意思說是舊貨,隻得敷衍:“都是一些朋友送的。”
當然,最高興的是我大姑爺常山。
衛茅和公英訂婚時給的銀元,常山請人打造一套杉木板的家具,算是花了最大的本錢。如今,衛茅自己買回來高檔貨,家中做的那一套,可以留給芡實用呀。
滑石痞子說:“衛茅伢子,我看著你長大的,你當真有出息。”
衛茅專門給我大爺爺、二爺爺行了半跪之禮。衛茅說:“若是沒有我大爺爺和二爺爺養育我,我哪裡還有今天?”
滑石痞子說:“枳殼大爺,你好事做到底,把上梁、拜堂的日子定下來咯。”
我大爺爺笑得合不攏嘴嘴,喊道:“澤蘭,澤蘭,去把鬆山衝,把你二十哥請過來。”
我母親笑嗬嗬地說:“我在煮飯呢,爺老倌,你叫彆人去吧,彆欺負我呀。”
“古人雲,三人行,少者受苦。你不去誰去?”
我母親說:“我去,我就去!米剛剛下鍋,容易粘鍋底,哪個來接我的手?鍋子的半生不熟的大米飯,記得要不動地攪動呀。”
常山說:“我去請二十五爺。”
我大爺爺說:“常山,你那個石頭做的腦殼,終於開竅了。”
我二十五伯的外表,越來越有幾分仙風道骨,上嘴唇的八字胡,像兩個掃把;下巴上的三綹長胡子,黑光油亮。二十五伯捏指一算,說:“十一月初十,既宜上梁又宜拜堂,萬事大吉。”
一幫子親戚朋友,吵吵嚷嚷,喝酒喝到半夜。衛茅的舅舅平頭哥還在高叫著:“拿酒來!菜冷了,麻煩你們再熱一次。”
我娘老子說:“哎喲!太困了,我要睡覺了,我不伺候你們這幫活太公了!”
我娘無心之說,倒是提醒了這幫酒癲子,忽然鴉雀無聲地走了。
衛茅從瀫水街上走到家裡,五十多裡路,雙腿早就酸酸脹脹,不停地打花哨。
客人一走,我娘老子和公英,收拾好碗筷桌凳,已是深夜十二點。
公英看到衛茅新房子大門未關上,大著膽子走過去,喊:“衛茅,衛茅,你睡了嗎?”
煤油燈忽閃忽閃,公英看到,衛茅衣服也未脫,仰麵朝天睡在被子上。
公英輕聲道:“哎喲喲,衛茅,這麼冷的天,被子都不蓋,凍壞了身子,怎麼辦呀。”
公英先幫衛茅蓋好被子,又從我家裡舀來一桶熱水,脫去衛茅的皮鞋和襪子,試過水溫之後,把衛茅的雙腳,放在桶子裡。
水可能稍稍有點燙,不到十分鐘,衛茅的腳板心上,冒出一層白色的皮。公英輕輕地撓著衛茅的腳心,那層白色的皮,竟然被撓下來。
可能是撓的時間太長,衛茅感覺有點癢癢,便醒了。說:“公英,彆撓了,彆撓了,太癢了。”
公英將衛茅的雙腿緊抱在懷裡,說:“誰叫你不蓋被子,我就要撓你,撓到你長了記性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