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沉香嫋嫋。
景明帝看著跪了一地的那些兒子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頭那方缺角的硯台,那是賢妃生前最愛的物件。
“兒臣糊塗!”三皇子額頭抵地,“確實與曹興昱有些往來,但絕不知他竟敢做出這種事情。”
“兒臣也隻是去過幾次侯府詩會!”五皇子急忙接話,“那些失蹤女子的事,兒臣半分不知啊!”
景明帝目光掃過這些錦衣華服的兒子,胸口泛起一陣鈍痛。
二十年前,也是在這間書房,賢妃抱著剛滿月的七皇子跪在同樣的位置,求他送走這個“不祥”的孩子。
劉公公悄聲上前,“陛下,皇子們跪了半個時辰了。”
景明帝擺擺手:“讓他們都退下吧。”
待殿內重歸寂靜,劉公公奉上一盞參茶:“陛下是在想七殿下嗎?”
硯台旁的燭火突然劈啪炸響。景明帝望著晃動的影子:“那孩子……今年該有二十三了吧?”
“陛下,七皇子二十有四了。”劉公公小心糾正說道,“上月剛在隴西打了勝仗,赤羽騎傷亡不足百人,卻殲敵三千。”
景明帝嘴角微微上揚,又迅速壓平:“夜鶯門的刺客最近可有動靜?”
“上月截獲三批,都是往隴西方向去的。”劉公公猶豫片刻,“陛下,老奴鬥膽!七殿下既已立下軍功,何不安排他回到皇宮呢?”
“你以為朕不想嗎?”景明帝突然拍案,硯台裡的墨汁濺出幾點在袖口,“欽天監當年的預言還在!“七星墜,國祚危”,那些老頑固能答應?”
劉公公跪地不語。
當年正是欽天監監副薑安誠的星象預言,導致七皇子被冠上“禍國”之名。
可誰能想到,如今的都衛司通判餘七,就是那個被放逐的七皇子呢?
“罷了。”景明帝疲憊地揉著眉心,“讓龍影衛再派些人手暗中保護。至於認祖歸宗的事……”
他望向窗外一株開敗的海棠,“再等等。”
“是!陛下。”
……
都衛司衙門後院,餘七正在擦拭那把烏木短刀。
刀身映出他冷峻的眉眼,與景明帝年輕時如出一轍。
“七爺。”龍膽匆匆進來,“查到了!當年欽天監的星象記錄確實被人動過手腳!”
餘七動作一頓:“繼續說。”
“原本的記載是“七星連珠,主吉兆”,但呈給陛下的卻成了“七星墜,國祚危”。”
龍膽壓低聲音,“動手腳的是當時的監正楊大人,不過……”
“不過什麼?”
“楊大人已經於三年前暴斃,死前曾與長公主府有過往來。”
餘七眼神一凜。
長公主榮陽,崔明明的母親,也是他曾經的準嶽母。
當年崔家突然退婚,緊接著就是“不祥”的流言。
“七爺,還要繼續查嗎?”龍膽有些猶豫,“畢竟已經牽扯到長公主了。”
“查。”餘七歸刀入鞘,金屬碰撞聲清脆冷冽,“就從薑安誠查起。他作為欽天監監副,不可能毫不知情。”
“是!七爺。”
龍膽領命退下後。
餘七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正麵雕著盤龍,背麵刻著“景珩”二字。
這是他的本名,也是二十年來無人敢提的禁忌。
“殿下。”陰影中突然傳來聲音,“薑四姑娘的鋪子明日開張,您之前吩咐備的賀禮已經準備好了。”
餘七收起玉佩,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自從長興侯府那日後,薑似就像變了個人。
更美,更耀眼,卻也……更危險。
那種非人的氣質,讓他想起隴西雪山裡遇到的狐妖。
“備馬。”他忽然起身,“我要親自去選。”
“是!殿下。”
城南朱雀大街,一家名為“絳雪軒”的鋪子正在做最後布置。
薑似站在梯子上掛匾額,緋紅裙擺隨風輕揚,宛如一團跳動的火焰。
“左邊再高些……對!就這樣!”遲瑞盈在下麵指揮,懷裡抱著剛做好的賬本。
這位曾經的胭脂鋪老板娘,如今是薑似重金聘請的掌櫃。
薑似輕盈躍下梯子,落地時連灰塵都沒驚起半分。
遲瑞盈不由讚歎:“姑娘身手越發好了。”
蘇寧的聲音在薑似腦海中響起,【薑似,惡魔契約帶給你的可不隻是美貌。】
薑似笑而不語。
簽下契約後,她確實脫胎換骨,五感變得異常敏銳,力氣大了數倍,甚至能在暗夜視物。
但這些變化也讓她與常人越發疏遠,比如現在,她能清晰聽到十丈外兩個丫鬟的竊竊私語:
“聽說四姑娘中邪了……你看她眼睛,亮得嚇人……”
“噓!小心她聽見!據說長興侯府那日……”
“姑娘?”遲瑞盈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這些絹花擺哪裡?”
薑似正要回答,門口突然傳來清脆的女聲:“薑姐姐!我帶幫手來了!”
盧楚楚風風火火衝進來,身後跟著個怯生生的小娘子。
女子約莫十八九歲,眉間一點朱砂痣,正是繡娘子失蹤的女兒,柔兒。
“她非要跟我來報恩。”盧楚楚撓頭,“我說你這裡缺人手,所以她就主動過來了。”
柔兒跪下磕頭:“四姑娘,恩公大德,柔兒願做牛做馬!”
薑似扶起她,指尖觸到少女腕間尚未消退的勒痕。
契約的力量讓她能感知到柔兒內心的恐懼,對男性,對黑暗,對密閉空間的恐懼。
“正好缺個管庫房的。”她溫和地對柔兒笑笑,“月錢二兩,包食宿,可好?”
柔兒眼中泛起淚光,正要道謝,門外又傳來腳步聲。
薑湛抱著個大箱子氣喘籲籲地進來:“四妹妹!我和父親把書房那些孤本都……咦?盧姑娘?”
盧楚楚見到薑湛,莫名紅了臉:“薑公子,我……我是帶人來應聘……”
薑湛放下箱子,神秘兮兮地湊到薑似耳邊:“父親說千萬彆讓祖母知道賣書的事。喏,換了三百兩,應該足夠你進貨了。”
薑似眼眶發熱。
前世父親為保全家族聲譽,眼睜睜看她受辱而不敢出聲。
這一世卻能為她賣掉珍藏的典籍。
“傻丫頭,哭什麼?”薑湛笨拙地給她擦淚,“對了!餘七大人托我帶話,明日開業他定來捧場。”
盧楚楚耳朵一動:“我哥也要來?”
“什麼?你哥?”薑湛瞪大眼睛。
空氣突然凝固。
盧楚楚捂住嘴,一臉闖禍的表情。
薑似卻若有所思,餘七竟是盧楚楚的兄長?那他與七皇子……
……
開業當日,絳雪軒門前車水馬龍。
誰不知道東平伯府四姑娘是長興侯府慘案的“幸存者”?
更彆說她突然變得攝人心魄的美貌,已經成為京城最新談資。
“甄大人到!”
薑似抬頭,隻見甄珩一襲月白長衫,手執玉骨折扇,引得圍觀女子陣陣低呼。
這位翰林院編修是薑安誠的門生,前世曾為她仗義執言,卻反被貶官。
“師妹開業大吉。”甄珩含笑遞上一個錦盒,“小小賀禮,不成敬意。”
盒中是一方青玉硯台,雕著並蒂蓮。
“多謝。”薑似正要道謝,門口突然一陣騷動。
餘七身著墨藍勁裝,腰間烏木短刀格外醒目,所到之處人群自動分開。
“餘大人!”薑湛熱情迎上去,“您可算來了!”
餘七微微頷首,目光卻落在甄珩手中的錦盒上。
他不動聲色地取出一個狹長木匣:“恭賀薑姑娘。此物掛在店中,可……驅邪避凶。”
匣中是一把精致的桃木劍,劍身刻滿符文。
薑似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相觸,餘七猛地縮手,那種刺骨的寒意又出現了!
“多謝二位。”薑似仿佛沒察覺異常,命人將禮物收好,“今日有上好的雲霧茶,還請……”
話音未落,街角突然傳來尖叫。
一匹驚馬直衝鋪子而來,眼看就要撞上門口看熱鬨的人群!
千鈞一發之際,薑似縱身躍出。
緋紅身影如鬼魅般閃過,竟單手勒住了狂奔的駿馬!
馬匹嘶鳴著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鐵蹄距她麵門不過寸餘。
“妹妹!”薑湛臉都嚇白了。
薑似卻輕輕拍了拍馬脖子,那馬竟溫順地低下頭。
沒人看見她眼中閃過的紅光,也沒人聽見她對馬耳語的那句惡魔語,除了餘七。
“姑娘好身手。”甄珩讚歎道,“沒想到……”
“薑姐姐本來就會騎術!”盧楚楚突然插嘴,然後湊到薑似耳邊,“我剛看見馬鞍下有根針……是有人故意的!”
薑似眸光一冷。
契約的力量讓她瞬間鎖定街對麵二樓窗口一閃而過的身影。
白袍,折扇,還有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蘇寧。
此時的薑似看向蘇寧的感覺已經徹底變了,仿佛有一種奴隸見到主人時候的敬畏。
隻有越了解才會越感到畏懼,明白這個神秘的惡魔主人才是那個最頂尖的戰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