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巨響,主院的雕花門被硬生生撞開。
周如音帶著十幾個粗使婆子闖進來,鎏金護甲在晨光中閃著冷光。
“姐姐受驚了。”周姨娘嘴上說著關切的話,眼睛卻不住往內室的方向瞟,“府裡進了賊,妹妹特來保護姐姐。”
阮惜文端坐輪椅之上,膝上蓋著條舊絨毯。
陳嬤嬤剛要開口,就被個滿臉橫肉的婆子推了個趔趄。
“周姨娘真是好大的陣仗。”阮惜文聲音平靜,“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來抄家的。”
周如音假笑凝固在臉上。
她確實存了捉奸的心思,昨夜宇文長安入府的消息,是她花重金從門房那兒買來的。
“搜!”周姨娘突然厲喝,“彆讓賊人傷了主母!”
婆子們如狼似虎衝進內室,妝奩傾倒,帷帳撕裂。
一個婆子故意將阮惜文最愛的青瓷觀音摔得粉碎,碎瓷濺到輪椅旁,劃傷了陳嬤嬤的手背。
“住手!”
莊仕洋的聲音從院外傳來。
他快步走到阮惜文跟前,目光卻掃向緊閉的耳房門:“夫人無恙?”
阮惜文冷笑一聲:“老爺不妨直說,想找宇文長安是不是?”
她從袖中掏出一封朱砂寫就的和離書,“簽了這個,隨便搜。”
莊仕洋臉色鐵青。
當年他趁宇文長安西巡時求娶阮惜文,這事始終是他心頭一根刺。
正要發作,忽見傅雲夕踏著滿地狼藉走來,手中托著那方失蹤的官印。
“嶽父大人,印在祠堂香爐裡找到的。”傅雲夕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周如音,“想是哪個不長眼的,錯把官印當供品了。”
周如音麵色煞白。
她明明將印藏在了……
“既然印已找到……”莊仕洋順勢下台階,卻突然轉向阮惜文,“夫人近來身體不適,掌家之事就暫由如音代勞吧。”
陳嬤嬤倒吸一口涼氣。
奪權!這是要徹底架空主母啊!
“老爺!”周如音驚喜交加,假意推辭,“妾身愚鈍……”
“準了。”莊仕洋甩袖而去。
經過耳房時突然駐足,門縫裡露出一角月白裙裾,分明是莊寒雁今日所穿。
……
暮色沉沉,莊寒雁扶著祖母回到鬆鶴堂。
老太太摩挲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腕,老淚縱橫:“寒雁,苦了你了!我們莊家的事情真的是一言難儘。”
“孫女不苦。”莊寒雁輕聲道,目光卻飄向窗外。
傅雲夕的馬車正緩緩駛離。
今日若非他及時出現,宇文伯伯怕是說不清楚了。
老太太突然壓低聲音:“雁兒,你母親這些年真的是不容易。”
“……”
燭花爆響,映出莊寒雁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
她想起今晨躲在耳房時,看見母親輪椅扶手上深深的指痕。
那個永遠挺直脊背的女人,原來也會疼。
“孫女明白。”她替祖母掖好被角,“明日家宴,您且看孫女……”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馬蹄聲。
莊寒雁透過茜紗窗,看見父親和宇文長安在後門對峙。
月光下,兩個男人像兩柄出鞘的劍。
“莊大人好手段。”宇文長安冷笑,“當年用段天師逼走雁兒,如今又縱容妾室欺辱惜文。”
“宇文將軍慎言。”莊仕洋聲音發顫,“阮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莊寒雁也是我莊家的嫡女。”
“是嗎?”宇文長安突然逼近,“那為何雁兒臂上會有苗疆噬心蠱的印記?”
莊寒雁渾身一震。
她從未告訴過宇文長安關於符文的事!
莊寒雁突然意識到莊家就是一個大謎團,搞清楚一個秘密,就會出現更多的秘密。
……
次日家宴,周如音滿頭珠翠,趾高氣揚地坐在原本屬於阮惜文的位置上。
她剛宣布開席,仆婦們便端上六道熱菜。
“這……”席間一位邑南籍的舉人突然站起,“莊大人,晚生家中尚有老母……”
舉座嘩然。
在邑南,四六之數是給死囚的斷頭飯!
周如音臉色刷白。
她本想顯擺掌家之能,誰知廚房竟出了這等紕漏。
正慌亂間,忽聞一陣冷梅幽香襲來。
“諸位且看。”莊寒雁捧著個青瓷盤翩然而入,盤中紅梅擺成探花形製,“寒梅探鼇頭,豈非佳兆?”
舉子們眼前一亮。
那梅枝分明是從祠堂古梅上折的,瓷盤底部還刻著“莊氏祠堂”四字。
用祖宗之物待客,反倒顯出格外看重之意。
“妙啊!”楊憑突然擊掌而起,“莊小姐巧思,學生佩服!”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莊寒雁,“不知這梅花……”
“祠堂古梅,三年才開一次。”莊寒雁將梅盤放在主桌,“恰如科考,寒窗苦讀,終得芬芳。”
滿堂喝彩聲中,莊仕洋複雜地看了眼女兒。
周如音絞著帕子暗恨,這小賤人竟用祠堂的盤子解圍!
更可氣的是,莊仕洋竟親自將莊寒雁安排在自己右側,而她的語遲卻被發配到末席!
楊憑趁機上前敬酒,卻在袖中偷偷塞給莊寒雁一張字條。
她不動聲色地收下,指尖觸到紙上的火漆印,竟然是黑鯊幫的標記!
……
宴席間,楊憑突然將酒杯重重砸在案幾上,酒液濺濕了莊寒雁的袖口。
他故意側過臉,露出那隻殘缺的耳朵:“莊三小姐可還記得這個?”
滿座嘩然。
賓客們目光在楊憑的殘耳與莊寒雁之間來回遊移,竊竊私語聲如潮水般散開。
“自然記得。”莊寒雁不緊不慢地擦拭袖口,“七歲那年,楊公子把我按在雪地裡,說要看看赤腳鬼的腳底是不是真的血紅。”
她抬起眼簾,眸光如刀,“我咬你耳朵時,你正扯著我襦裙要脫我襪子。”
楊憑臉色霎時鐵青。
他沒想到莊寒雁竟敢當眾說出這等醜事。
莊語山趁機插話:“三妹從小凶悍,在家也常……”
“二姐指的是哪次?”莊寒雁輕笑,“是你把我推下池塘那次,還是你往我被褥裡藏針那次?”
她突然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舊疤痕,“需要我一一細數嗎?”
席間幾位夫人倒抽涼氣。
這些傷痕有新有舊,最觸目驚心的是一道從手腕延伸至肘部的刀疤,像條猙獰的蜈蚣。
“夠了!”周如音厲聲喝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本想借楊憑羞辱莊寒雁,怎料反讓這小賤人博了同情。
楊憑惱羞成怒,指著莊寒雁鼻子罵道:“你這克死全家的煞星……”
“楊公子慎言。”傅雲夕的聲音冷不丁從屏風後傳來,“莊三小姐如今是聖上親口誇讚過的孝女。”
他緩步走入宴廳,腰間大理寺的鐵尺叮當作響,“汙人名節者,按律當杖二十。”
楊憑頓時噤若寒蟬。
傅雲夕目光掃過莊寒雁臂上傷痕,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翳。
……
“將軍。”
傅雲夕落下一枚黑玉棋子,饒有興味地看著對麵心不在焉的莊寒雁。
自從那日大理寺交談後,這丫頭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莊寒雁盯著棋盤,忽然道:“噬心蠱發作時,會讓人看見最恐懼的畫麵。”
她指尖白子“啪”地吃掉黑子,“傅大人想知道我叔叔臨死前看見什麼嗎?”
傅雲夕執棋的手微微一頓。
“他說……赤腳鬼來索命了。”莊寒雁輕笑,“多可笑,我腳上根本沒有紅痣。”
棋盤上風雲突變。
傅雲夕看著自己不知不覺被圍困的大龍,突然明白過來:“你故意讓我贏前三局。”
“禮尚往來。”莊寒雁直視他眼睛,“就像大人故意放走柴靖。”
窗外雨打芭蕉,襯得室內越發寂靜。
傅雲夕忽然推枰而起:“三小姐可聽說過‘赤凰’?”
莊寒雁腕間符文突然灼痛。
這是母親閨閣密匣上刻的圖案!
“前朝餘孽的組織。”傅雲夕背對著她整理書卷,“專收容身負異能的女子。”
他突然轉身,“比如……能操縱噬心蠱的人。”
雨聲漸急。
莊寒雁終於明白為何宇文長安知曉她腕間符文,母親與“赤凰”,恐怕淵源不淺。
“那晚你聽到的密談……”傅雲夕逼近一步,“宇文長安要找的證人,是不是黑鯊幫的柴九?”
莊寒雁心頭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