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夢見一個男人的身影,那個人很帥,而且對他說他也叫蘇寧。
然而每一次蘇寧想搞清楚情況的時候,夢境便是直接破碎了。
1996年春,秦皇島市第一醫院。
“孩子腦部確實有損傷,海馬體區域有異常信號。”醫生指著ct片子說,“這可以解釋為什麼他記不起以前的事。”
蘇大強佯裝關切:“那能治好嗎?”
“不好說!記憶可能隨時恢複,也可能永遠消失。”醫生推了推眼鏡,“不過有個奇怪的現象,他血液中的腎上腺素水平是常人的三倍,而且體能各項水平真的是很強,你這孩子是怎麼養的?”
“呃?村子裡的孩子皮實。”
“沒什麼大問題!放寬心,說不定哪天就能恢複了。”
“謝謝醫生。”
“嗯,不要到處亂看了!沒用的!除了浪費檢查費,沒有其他的意義,反正又不妨礙正常生活。”
“謝謝醫生!我們知道了。”
走出診室,蘇大強攥緊了檢查報告。
既慶幸又失望,慶幸蘇寧真的失憶了,失望的是他還有恢複的可能。
接著他轉頭看了眼正在候診區玩魔方的蘇寧,孩子純真的眼神讓他心裡某處微微刺痛。
但是內心的自私讓他不得不這樣做,主要還是他感到太孤獨了,而報仇僅僅是一個借口罷了。
“爸,我能吃冰淇淋嗎?”蘇寧指著醫院小賣部。
“不行。”蘇大強習慣性拒絕,隨後又是改口道,“……隻能吃一個。”
看著蘇寧開心地舔著手裡的冰淇淋,蘇大強突然想起自己從未給親生兒子買過零食。
也不知道那個孩子在澳洲怎麼樣了,是不是正在喊一個老外做爸爸?
“蘇警官?”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此時的蘇大強不由得渾身繃緊,竟然是唐山公安局的老同事王勇。
“帶孩子看病?”王勇打量著蘇寧,“這孩子怎麼看著眼熟……”
“我兒子蘇寧。”蘇大強擋在蘇寧前麵,“他媽和我離婚移民去了澳洲!這不就把兒子留給了我。”
“噢?那你怎麼帶著孩子來了秦皇島看病?”
“他姥姥是秦皇島這邊的!這不是接到他姥姥的電話就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
“蘇寧,沒禮貌!快叫王叔叔。”
“王叔叔好。”
“好!蘇寧真乖。”
等王勇走遠,蘇大強立刻拉著蘇寧離開醫院。
回唐山的車上,他不斷從後視鏡觀察是否被跟蹤。
最近趙家的人像瘋狗一樣四處搜尋,連偏遠的鄉鎮都貼滿了尋人啟事。
“爸,你出汗了。”蘇寧遞來一張紙巾。
蘇大強這才發現方向盤已經被汗水浸濕。
他看了眼後座懵懂的孩子,突然猛打方向盤調頭。
“爸,我們不回唐山了?“
“先去辦點事。”
“噢。”
……
曹妃甸水庫警務室,蘇大強正在燒毀文件。
火光映照著他陰晴不定的臉。
十五年的警察生涯,就為了一時貪念全毀了。
但現在他有了更好的複仇計劃把仇人的兒子培養成仇人的對手。
“爸,這是啥?”蘇寧撿起一張沒燒完的照片,上麵是三個穿警服的年輕人。
蘇大強一把搶過來扔進火盆:“以前的同事。”
他頓了頓,“明天我們就搬去上海了。”
“上海?”蘇寧眼睛一亮,“電視裡那個有大輪船的地方?”
“嗯。”蘇大強難得語氣柔和,“那裡有好學校,你可以交朋友。”
當晚,蘇大強帶著蘇寧去了趟唐山的市區。
他們在趙三金的彆墅遠處蹲守到深夜,直到看見一個穿校服的女孩哭著被保鏢拉進屋。
“爸,那是誰?”蘇寧問。
“有錢人家的孩子。”蘇大強冷笑,“記住!有錢人都不是好東西。”
蘇寧似懂非懂地點頭。
他總覺得那個女孩很眼熟,但一想就頭痛。
“以後我也要做有錢人!”
“為什麼?”
“壞東西才不會被欺負。”
“哼!真是天生的懷種。”
“……”
第二天清晨,蘇大強就去派出所遞交了辭職信。
“老蘇,你真要走?”所長不解地問,“雖然守水庫是委屈你了,但好歹是鐵飯碗啊。”
“兒子要去京城治病。”蘇大強指了指門外的蘇寧,“腦子的毛病,得花不少錢。”
“哎!好吧!有什麼麻煩記得像我們求援。”
“謝謝所長!有需要我會的。”
走出派出所,十月的風吹亂了蘇寧的頭發。
他仰頭問:“爸,我到底得了什麼病?為什麼總做噩夢?”
蘇大強蹲下來,罕見地直視孩子的眼睛:“你小時候摔傷過腦袋。記住,不管誰問你,都說自己叫蘇寧,是我兒子。明白嗎?”
蘇寧點點頭,突然伸手碰了碰蘇大強手上的疤:“爸,這是怎麼弄的?”
“被一個壞人害的。”蘇大強聲音沙啞,“等你長大了,爸告訴你全部故事,然後你替爸爸報仇。”
“……”
其實這一次帶蘇寧過來出現在趙家附近,就是為了觀察蘇寧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萬一蘇寧是在和他裝傻充愣,那麼他自己不就是大傻子了。
不過看到蘇寧看向那些親人沒有一點反應,多疑的蘇大強也便是鬆了一口氣。
……
開往上海的k371次列車上,蘇寧趴在窗邊看風景。
“爸,黃河!”他興奮地指著窗外。
蘇大強正在研究一份上海地圖,頭也不抬:“嗯。”
“爸,你看那邊有牛!”
“安靜點。”蘇大強皺眉,卻在看到孩子失望的表情後補充道,“……過了南京會有更多牛。”
對麵座位的老太太笑眯眯地問:“帶孩子去旅遊?”
“搬家。”蘇大強簡短地回答,把蘇寧往身邊拉了拉。
“孩子媽媽呢?”
“死了。“蘇大強硬邦邦地說。
這是他早就編好的故事,妻子難產而死,他獨自撫養兒子。
當然這也是他帶著蘇寧搬走的原因,到了上海反正沒有人認識他們。
老太太同情地歎了口氣,遞來一個蘋果:“可憐見的!小朋友幾歲了?“
“十歲了。”蘇寧乖巧地回答,然後疑惑地看向蘇大強,“爸,我生日是哪天?”
蘇大強不由得一愣。
他隨便選了個日子:“11月18日。”
“和媽媽同一天死嗎?”
車廂裡突然安靜下來。
蘇大強感到一陣莫名的心虛,粗暴地把蘇寧拽到車廂連接處。
“記住!在外麵少說話。”他壓低聲音,“上海壞人多,專門拐賣小孩。”
蘇寧驚恐地瞪大眼睛:“像電視裡那樣砍手砍腳嗎?”
“比那還可怕。”蘇大強趁機灌輸,“所以你必須聽爸爸的話,練好功夫保護自己。”
“噢。”
回到座位後,蘇寧緊緊挨著蘇大強,小手抓著他的衣角。
蘇大強本想甩開,卻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孩子的頭。
夜深了,蘇寧枕在蘇大強腿上熟睡。
列車搖晃著穿越江淮平原,窗外偶爾閃過的燈光像流星劃過。
蘇大強輕輕撫平孩子緊皺的眉頭,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著夢寐以求的事,扮演一個父親。
“趙三金……”他在心裡默念仇人的名字,卻第一次感到不那麼恨了。
列車廣播響起:“各位旅客,前方到站上海站……”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