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佝僂著身子，擺了擺手，喉嚨裡發出嘶啞的氣音，翻譯趕緊轉述：“他說真的撐不住了，剛才在江底被暗流卷得撞在礁石上，再下就是送死……”
“八嘎！”古賀峰一抬腳就要踹過去，被黑澤太一連忙拉住：“司令官，讓他休息片刻也好，反正他已經知道水雷位置了。”他轉向胡三，放緩了語氣，“你說能指出位置？”
胡三點點頭，指了指江麵某處，又做了個投擲的手勢。黑澤太一眼睛一亮：“放浮標？可以！一個浮標一百大洋，指對位置就給錢，指錯了——”他拍了拍腰間的軍刀，“照樣沉江！”
胡三這才鬆了口氣，被徒弟扶到遮陽棚下，捧著葫蘆喝了大半瓶水，又啃了塊乾糧。半個小時後，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從布包裡摸出十幾個掏空的葫蘆，每個葫蘆口都塞著塊紅布。又跟翻譯說找一些重一點的石頭。
“派一艘小艇送他們過去。”黑澤太一吩咐道。
五個日本兵帶著師徒三個坐上小艇來到岸邊撿了十幾塊大約10斤左右的石頭，然後胡三負責指引位置，徒弟們負責拋浮標。小艇在江麵上緩緩移動，每當胡三抬手示意，徒弟就往水裡扔一個下麵拴了石頭的紅布葫蘆。那些浮標在水麵上晃了晃，便順著水流微微漂動，在渾濁的江麵上格外顯眼。
“第一個浮標……第二個……”本田建雄在甲板上數著，聲音裡帶著興奮，“已經放了八個了！”
古賀峰一站在艦橋裡，看著那些紅布浮標在江麵上連成一串，像條血色的項鏈。“讓‘鷗’號記下水文坐標，”他對黑澤太一說，“等會兒讓技術兵按這個位置排查。”
黑澤太一點頭應是，目光卻落在胡三的小艇上。隻見胡三扔完最後一個浮標，便讓徒弟調轉船頭，顯然是急著回來領錢。他突然覺得這老東西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老實——那些浮標真的都指對位置了嗎？
小艇剛靠上“赤阪丸21”號，胡三就伸出手，對著翻譯比劃。翻譯連忙道：“他說放了十二個浮標，要一千二百大洋。”
黑澤太一讓人點了大洋遞過去，胡三接過沉甸甸的錢袋，掂量了兩下，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黃黑的牙齒。那笑容在古賀峰一看來格外刺眼，卻也懶得多問——隻要能弄清水雷位置，這點錢不算什麼。而且這種奇人以後沒準還用得著。
“把這些浮標位置標在海圖上。”古賀峰一轉身走進艙室，“再組織我們的人下河去綁繩子吧，我就不信還對付不了這些鐵疙瘩！”
隨後黑澤太一將三十名水性好的水兵集結在甲板上，陽光刺眼，江風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他指著那些在水麵上微微晃動的紅布浮標，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諸君，你們看到那些標記了嗎？順著繩子下去，摸到水雷就用鋼纜捆牢，拉上來一顆，賞三百日元！”
水兵們望著江麵，不少人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三百日元足夠在老家的買一套體麵的房子，可江底的陰影裡藏著能把“燕”號炸成兩截的怪物，淺井良川和岸本進的下場還曆曆在目。
黑澤太一看出了他們的猶豫，突然拔出軍刀，刀光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如果你們誰敢退縮，就地正法！”
第一個下水的是永友，他是田中次郎的同鄉，想著替兄弟把那筆賞金賺回來。他係緊安全繩，深吸一口氣躍入水中，繩子立刻被水流拽得筆直。甲板上的人死死盯著繩子上的浮球，秒針滴答作響，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大約三四分鐘後，繩子突然劇烈抽搐，緊接著猛地向下一沉。“拉！快拉！”西尾龍一嘶吼著撲過去，十幾個水兵合力拽動繩子，鋼纜在絞盤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繩子儘頭異常沉重，拽了足足十分鐘，水麵上才冒出個模糊的影子——是水雷和佐藤的屍體，佐藤的胳膊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綁繩子的時候繩子纏到自己死的，手裡還死死攥著鋼纜。
“繼續！”黑澤太一的聲音冷得像冰，“下一個！”
第二個、第三個……水兵們像下餃子一樣跳進江裡，繩子一次次被拽緊，又一次次鬆弛。有人被暗流卷走，繩子末端隻留下一截空蕩蕩的繩頭；有人上來時已經沒了呼吸，臉色青紫，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喉嚨；還有人被水雷的碎片劃傷，鮮血染紅了江麵，卻連水雷的影子都沒摸到。
古賀峰一站在艦橋裡，透過望遠鏡看著江麵不斷泛起的血沫，手指在扶手上掐出深深的印子。黑澤太一站在甲板上，軍靴早已被血水浸透，他機械地喊著“繼續”，聲音裡卻漸漸沒了底氣。
到了中午，已有十五名水兵沒能上來，江麵上的紅布浮標旁，多了不少漂浮的衣服和屍體。
“參謀長閣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西尾龍一喘著粗氣跑過來，他的胳膊被繩子磨出了血，“水底下水流太亂，鋼纜根本綁不牢，而且……而且那些浮標標記的位置，深淺不一，還有一些卡在礁石裡麵……”
黑澤太一猛地回頭，死死盯著他：“你說什麼？”
“剛才山本上來時說，他摸到的不是水雷，是塊礁石……”西尾龍一的聲音越來越低，“水雷卡在礁石裡麵。”
古賀峰一的怒吼突然從艦橋傳來：“一群廢物！連個水雷都撈不上來！”他摔碎了手裡的水壺，水壺流出來的水濺在海圖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黑澤太一咬了咬牙，突然抓起一根繩子係在自己腰上：“我親自下去！我就不相信撈不上來！”
“閣下！您不能下去！”副官們連忙拉住他，他卻一把甩開：“帝國的軍人，還能被幾顆水雷嚇住？”就在這時，江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拉動信號，是第十四根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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