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在茜紗窗上時,林黛玉正往手爐裡添百合香。銅漏滴到申時三刻,外頭忽然響起周瑞家的那副掐著笑的嗓子:"林姑娘可在屋裡?"
掀簾進來的婆子捧著剔紅纏枝蓮紋匣,十二支堆紗宮花擠作一團。黛玉瞥見最底下那對蔫了的芍藥,指甲掐進掌心軟肉——三春屋裡早飄出縷縷新花香。
"薛姨太太特意留給姑娘的。"周瑞家的將匣子推過來,金鐲子磕在檀木案上"當啷"一聲。黛玉數著匣中殘花,忽覺喉頭泛起藥香似的苦。
"難為姨媽想著。"她撚起那對芍藥,指尖觸到花瓣上凝著的脂粉氣,"隻是我素來不愛這些熱鬨顏色。"話音未落,探春窗下的說笑聲順著穿堂風飄進來,驚得炭盆裡火星子亂迸。
周瑞家的臉上堆出油浸浸的笑:"到底是宮裡賞的稀罕物......"
"稀罕物也該有個先來後到。"黛玉將花擲回匣中,青瓷盞裡的藥湯蕩出個譏誚的弧度,"周姐姐莫不是踩著露水去鳳姐姐院裡,倒讓日頭曬化了腳程?"
婆子嘴角的笑紋倏地凍住。黛玉望著她發間新換的累絲金簪,忽然想起前日紫鵑說的冷子興吃官司的事。暖閣裡沉香屑簌簌地落,像極了那年揚州碼頭紛揚的紙錢。
廊下鸚哥突然學舌:"金玉良緣!金玉良緣!"黛玉猛咳起來,帕子上猩紅點點如揉碎的海棠。周瑞家的趁機告退,錦簾翻卷間漏進半句嘀咕:"真當自己是正經主子......"
暮色漫進瀟湘館時,紫鵑捧著新煎的藥進來,見黛玉正伏案抄經。羊角燈將單薄身影投在粉牆上,晃得像個伶仃的紙人。
"何苦與那些糊塗人置氣?"紫鵑去攏她肩上滑落的銀鼠褂,"寶二爺晌午還送來一簍頂新鮮的枇杷......"
筆鋒在宣紙上重重一頓,墨汁汙了半篇《心經》。黛玉望著窗外漸密的雪,恍惚看見那年進賈府的光景:外祖母摟著她心肝兒肉地哭,鳳姐說"天下真有這樣標致人物",寶玉摔玉時濺起的翡翠碎屑像星子般耀眼。
而今這玉碎聲竟日日在耳畔回響。
"你聞見了嗎?"黛玉忽然輕笑,"梨香院新製的冷香丸,混著雪水沏的楓露茶香。"她伸手接住窗欞間漏下的雪片,冰涼觸感直刺進骨髓,"這般金雕玉砌的牢籠,偏拿宮花當鎖頭。"
紫鵑還要勸,卻見黛玉已伏在案上。燭淚滴落經卷,將"無掛礙故"幾個字洇成血色的花。
次日雪霽,寶玉踩著薄冰來尋黛玉。大觀園銀裝素裹,偏瀟湘館階前落著堆碾碎的宮花。胭脂色花瓣陷在雪泥裡,倒似誰心頭嘔出的血。
寶玉進得屋來,見黛玉正對著窗外發呆,桌上的經卷已被燭淚洇濕。“林妹妹,昨日可是受了什麼委屈?”寶玉輕聲問道。黛玉回頭,見是寶玉,勉強擠出一絲笑:“不過是些俗物罷了,我又怎會放在心上。”
寶玉走到她身邊,從懷中掏出一枚溫潤玉佩:“林妹妹,這是我特地為你尋來的,你且收下。”黛玉看著那玉佩,心中一動,卻又嗔怪道:“你又拿這些東西來哄我,我可不要。”嘴上雖這麼說,手卻不自覺地接過了玉佩。
這時,紫鵑端了茶進來,笑道:“寶二爺來得正巧,姑娘今日心情本就不佳,你來了正好解解悶。”寶玉笑著拉過黛玉:“林妹妹,咱們去園子裡逛逛,看看那雪景。”黛玉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隨他出了門。
兩人漫步在雪中,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忽然,一陣寒風吹過,黛玉打了個寒顫。寶玉忙將自己的披風解下,披在她身上:“林妹妹,仔細著了涼。”黛玉心中一暖,偷偷看了寶玉一眼,臉頰泛起一抹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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