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錦緞裡的刺_夢幻旅遊者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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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錦緞裡的刺(1 / 1)

榮國府的清晨是從一碗粥、幾碟小菜開始的,規矩卻比那粥熬得還要稠密。

王夫人到的時候,賈母已在上首坐定了,正就著鴛鴦的手漱口。晨光透過細密的竹簾,切割成一條條斜斜的光帶,落在烏木鑲螺鈿的圓桌上,空氣裡浮動著熬得恰到好處的米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老太太屋裡特有的沉水香氣。

王夫人斂衽,垂首:“給老太太請安。”

賈母“嗯”了一聲,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不足一息,便轉向身旁的寶玉,立刻柔和下來,像攏了一層暖霧。“快來,我的兒,昨夜睡得可踏實?瞧著像是又清減了些。”她拉著孫子的手,上下端詳,仿佛幾刻不見,就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夫人安靜地在下首屬於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銀筷冰涼,貼合著她指尖的溫度。桌上是例常的清淡小食,一碟酥酪凝著誘人的奶白光暈,恰擺在賈母手邊。

用飯無聲,隻聞細微的碗箸輕碰。賈母吃得不多,略動了幾筷便擱下了,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將那碟沒怎麼動過的酥酪自然地推到寶玉麵前,臉上漾開慈和的笑意:“這個好,克化得動,我們寶玉愛吃這個。”

那聲音不高,卻像一枚小針,猝然刺入王夫人的耳膜。她捏著銀箸的指節下意識收緊,涼意沁入皮肉,泛出青白的顏色。前天,她剛特意囑咐過小廚房管事的,寶二爺近來脾胃弱,生冷黏膩的,一概要仔細,尤其是這酥酪。話才落地兩天,就被老太太當著滿桌人的麵,輕飄飄一句,全抹了去。

寶玉笑嘻嘻謝了,拿起銀匙便要舀。

王夫人的喉嚨發緊,像被那團無形的棉花死死堵著。她抬眼,飛快地掃過賈母含笑的臉,那笑意隻落在寶玉一人身上。她嘴唇微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她是母親,是這府裡的正經太太,可在兒子的飲食冷暖上,她的話抵不過老太太一個隨手推碟的動作。

這頓早飯,她吃得食不知味。酥酪的甜膩氣味混著沉水香,悶得她心口發堵。

這種無力感,並非頭一回。它像跗骨之蛆,纏了她幾十年。記憶不受控地翻湧起來,最鮮明的那根刺,竟是寶玉抓周那日。

滿炕的物件,筆墨紙硯、金銀錁子、官印令牌,熠熠生輝,寄托著賈政與她這個做母親的、乃至整個榮國府的期望。那胖乎乎的小子爬過去,左看右看,小手一揮,竟精準無誤地抓住了一盒鮮豔的胭脂,咧開沒牙的嘴笑得歡實。

賈政的臉當場就沉了下去,鐵青得嚇人,厲聲喝道:“孽障!將來酒色之徒耳!”抄起戒尺便要打。滿屋的喜慶瞬間凍結。她嚇得心膽俱裂,剛要撲上去護,賈母卻已先一步將孫兒緊緊摟在懷裡,用身子擋著,聲音比賈政還高還亮:“做什麼!孩子家知道什麼!不過是個玩意兒,也值得你這樣喊打喊殺?嚇著我的寶玉,我可不依!”

她當時就僵在一旁,看著婆婆把兒子護得嚴嚴實實,聽著那滿是寵溺的維護之詞,喉嚨裡的那團棉花又出現了,塞得她呼吸艱難。她眼睜睜看著兒子在“不學好”的路上,被祖母用“疼愛”的名義,縱容著邁出了第一步。她這個生身母親,倒像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這府裡,哪個不是人精?老太太屋裡的貓兒狗兒都比彆處的更體麵些,何況是人。賈母撥到寶玉房裡的晴雯,生得一副風流靈巧模樣,眉眼間自帶一股傲氣。針線活是好,可那脾氣……王夫人不是沒聽過風聲。摔簾子、甩臉子、指使小丫頭們乾雜活,自己隻圍著寶玉轉,甚至敢把寶玉的貼身小衣丟給小丫頭洗。

王夫人尋了由頭,叫來晴雯,試圖敲打幾句,叫她守些規矩。那丫頭卻把脖子一揚,眼波流轉,聲音脆生生的:“回太太,老太太吩咐了,說我手笨,彆的不行,唯有這針線上還看得過眼,讓我好生伺候寶二爺的穿戴,彆讓粗手笨腳的毛躁丫頭們近了身,委屈了寶二爺。”

一句“老太太吩咐的”,像一堵厚厚的牆,把她所有訓誡的話都擋了回去,嚴嚴實實。有一次,晴雯著實張揚過了頭,竟在院子裡為一點小事厲聲責罵小丫頭,聲音尖利,連路過院外的王夫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她積壓的火氣再也按捺不住,當即進去,以“輕狂”、“不曉事”為由,罰晴雯在日頭底下跪著思過。

那是個悶熱的午後,日頭毒得很。晴雯跪了不到半個時辰,臉就曬得通紅。王夫人坐在屋裡,手裡的佛珠撚得飛快,心卻並未覺得痛快,反而懸著,一種熟悉的、預料到結果的憋悶攫住了她。

果然,沒過多久,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就笑吟吟地來了,傳老太太的話:“這日頭太毒了,曬壞了孩子們可不是頑的。老太太說,讓姐姐妹妹們都回屋裡歇著去吧,彆中了暑氣。”

話是對著滿院子的人說的,眼睛卻分明看著跪在那裡的晴雯。明麵上是心疼所有晚輩,實那根針,不偏不倚,正正紮在她王夫人的臉上。她的權威,又一次被婆婆輕描淡寫地拂開了,連一絲痕跡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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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她心口發堵的,是那位嬌嬌弱弱的林姑娘黛玉。自打進了府,就成了老太太心尖尖上的肉,“心肝兒”、“肉兒”地叫著,待遇規格竟壓過了迎、探、惜三春,真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王夫人冷眼瞧著,那黛玉模樣是極好,才華也出眾,可那身子骨……風一吹就倒似的,性情又敏感多思,常拉著寶玉一處嘀嘀咕咕,吟詩作對,眉梢眼角的的情意,藏都藏不住。這哪是能扶持寶玉走正途、光耀門楣的良配?

她心裡屬意的是寶釵。自家姨甥女,知根知底,端莊穩重,行事大方,最是懂事體貼。若能親上加親,有寶釵從旁規勸引導,不怕寶玉不收心念書。她幾次斟酌著詞彙,想探探老太太的口風,才剛起個話頭:“寶玉年紀也不小了,房裡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穩重妥帖的人……”

賈母便立刻截斷,要麼是“孩子們還小,且不急”,要麼就扯到彆處:“我瞧著寶玉近日氣色倒好,想是襲人她們伺候得精心。”有時,甚至直接當著她的麵,拉過黛玉的手,輕輕拍著:“好孩子,你好生養著,等身子大好了,我讓寶玉多陪你去園子裡逛逛散心,整日悶在屋裡也不好。”

那話裡的偏袒,那明目張膽的撮合,像綿綿密密的針尖,一下下紮在王夫人心上最柔軟也最焦慮的地方。她的兒子,她竟做不得主?

那年元妃省親,是天大的榮耀,也是天大的折騰。宮裡旨意一下,要修建省親彆院,闔府立刻忙得人仰馬翻。王夫人作為當家主母,更是首當其衝。核算銀兩、查看圖紙、督促工期,連著好幾夜不曾合眼,嘴角都熬起了泡。她定下的方案,力求穩妥、大氣、合乎禮製,也是儘可能地儉省些。

圖紙送到賈母處過目,老太太戴著眼鏡看了半晌,指著那園景部分,輕飄飄地說:“這山石花木的布置,還是得精巧些,有些江南的韻味才好。咱們家林丫頭是從南邊來的,瞧著親切,也能解些鄉愁。就按這個意思改改吧。”

就這一句話,她熬心瀝血確定的方案便被推翻。假山要重新堆疊,花木要重新移栽,引水、鑿池,哪一項不是白花花的銀子?最後核算下來,憑空多出幾萬兩的窟窿,還得她想方設法從各處賬目上勻出來,填補虧空,弄得焦頭爛額。

到了省親那日,鑾駕輝煌,園子燈火璀璨。賈母陪著元妃遊賞,滿麵春風,拉著娘娘的手,指著園景笑道:“這園子拾掇得倒是彆致,瞧著真真舒心。”

半句沒提她王夫人的辛苦,半句沒問那多花的幾萬兩銀子從何而來。仿佛這一切的順心如意,都是天生地長的,合該如此。她站在璀璨燈火照不到的陰影裡,臉上陪著笑,指甲卻深深掐進了掌心。

夜深人靜,躺在那張寬大的填漆戧金拔步床上,王夫人常常睜著眼,望著帳頂繁複的纏枝蓮紋樣,久久無法入睡。帳子裡熏染的安神香,對她毫無效用。

她嫁入這鐘鳴鼎食的賈府,已三十餘載。自問恪守婦道,晨昏定省,侍奉公婆從未懈怠;操持家務,兢兢業業,未曾出過大紕漏;生兒育女,元春入了宮,寶玉……寶玉雖被嬌慣,好歹聰明靈秀。可為何在婆婆眼裡,她似乎永遠比不上那個早逝的大兒媳?那個賈敏,據說才是婆婆真正的心頭好,連帶著她的女兒黛玉,也占儘了偏愛。甚至,她覺得自己連那個能說會道、會哄老太太開心的內侄女王熙鳳都不如。

而她生的寶玉,她的命根子,倒像是專為老太太生的,是老太太晚年唯一的歡樂和寄托,她這個親娘,反倒靠了後,連多管一句,都像是逾矩,像是要奪走老太太的寶貝。

她不是沒試過討好。老太太愛吃的火腿燉肘子,她讓廚房裡精心煨著,每周必送兩三次過去;老太太偶爾提了一句江南某種新茶味道清絕,她立刻托了娘家哥哥,千方百計尋了來,快馬加鞭送到京裡。

可賈母對著那燉得爛爛的肘子,最多點點頭,轉頭就對鳳姐說:“這油汪汪的,我吃不了這許多,鳳丫頭,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分一半去。”喝著那費儘心力尋來的新茶,品了一口,便笑著喚黛玉:“玉兒,你來嘗嘗這個,看比你們蘇州老家的碧螺春,滋味差多少?”

那份熱絡殷勤捧上去,卻貼了冷冰冰的台階的滋味,她反反複複嘗了幾十年,心也一點點涼透,硬了。

後來,大觀園裡風波驟起,繡春囊成了那根點燃積壓多年乾柴的引線。抄檢那夜,火把通明,人心惶惶。王夫人端坐在怡紅院正廳,麵沉似水。當搜檢的隊伍從晴雯的箱籠裡翻出些“不成體統”的東西時,她積壓了數十年的火氣、委屈、憤懣,終於找到了一個決堤的出口。

就是她了。這個眉眼像林丫頭、張狂放肆、仗著老太太寵愛從不把她放在眼裡的丫頭!

攆出去!連同那些狐媚魘道、不守規矩的一並攆出去!她的命令下得又快又狠,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決絕。她知道晴雯是老太太的人,攆走她,無異於一次沉默的宣戰,一次積怨的總爆發。她幾乎能想象到賈母得知後的不悅與詰問,但她顧不得了。她必須用這種方式告訴所有人,尤其是告訴高高在上的婆婆——這府裡後宅的事,終究還得是她這個當家太太說了算!她的兒子,誰也彆想輕易帶壞!

她等待著那場預料中的風暴,甚至暗暗準備著應對的言辭。然而,風暴並未降臨。賈母得知後,隻淡淡地對來回話的鳳姐說:“我原看她模樣爽利,針線好,以為能給寶玉使喚。既沒規矩,攆了也就攆了,不值什麼。”

輕飄飄的一句“不值什麼”,像一陣最微弱的風,吹過她全力揮出的拳頭。她蓄積了所有力量的反抗,她以為至少能換來一點正視、一場交鋒的舉動,在婆婆眼中,原來根本不值一提,如同拂去一粒微塵。

那一刻,王夫人站在榮禧堂冰涼的金磚地上,望著窗外依舊繁盛的亭台樓閣,心裡那燒了幾十年的、刻骨的恨意,忽然間漏了氣,變成一片無邊無際的空茫和恐慌。

原來,她從未被真正放在眼裡。原來,她所有的掙紮、怨憤、算計,在絕對的權力和漠然麵前,渺小得可笑。

榮國府的天,終究是賈母撐著的,牢固無比。而她王夫人的恨,再深再毒,也隻能是藏在華美錦緞內裡的一根尖刺,日夜磨著,紮著,疼痛蝕骨,卻終究穿不透那厚重的緞麵,傷不了那緞麵覆蓋下的任何人分毫。

除了她自己。那根刺,早已連皮帶肉,長進了她的心裡,成為她的一部分,一動,就錐心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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