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頓時鴉雀無聲。王夫人臉色一沉:“好端端的提她作甚?一個不守規矩的丫頭罷了。”
寶玉起身施禮:“兒子近日讀書,看到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晴雯之事,兒子思來想去,終覺有疑。她伺候兒子這些年,從未有過差錯,怎麼突然就成了母親口中的狐媚子?”
王夫人勃然變色:“你這是質疑我的決定了?”
賈母忙打圓場:“寶玉吃醉了,快扶他下去歇息!”
寶玉卻不肯罷休,從懷中取出那個紫檀匣子:“這是晴雯臨終前給兒子的紅綾襖。她說既擔了虛名,越性如此。兒子愚鈍,至今想不明白,她到底擔了什麼虛名?又是誰讓她擔了這虛名?”
匣子打開的瞬間,襲人手中的酒杯突然落地,臉色慘白如紙。
王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反了!反了!為了個丫頭這般頂撞母親,這就是你讀的聖賢書?”
寶玉跪地叩首:“兒子不敢頂撞母親,隻是不忍見清白之人蒙冤而死。晴雯若真有錯,兒子願代受其過;若她無辜,還請母親還她一個公道!”
這時,一向沉默的迎春突然開口:“說起來,那日我倒是看見王善保家的從晴雯房裡出來,手裡似乎拿著什麼...”
探春也接口道:“我也奇怪,怎麼前幾日還好好的人,突然就病得那樣重了?連太醫都不讓請。”
在場的丫鬟婆子們都低下了頭,無人敢言語。唯有黛玉輕聲道:“寶玉起來罷。晴雯若在天有靈,也不願見你如此。”
那晚之後,大觀園裡暗流湧動。寶玉不再對母親唯命是從,甚至在賈政考察功課時也心不在焉。王夫人又氣又急,卻無計可施。
而怡紅院中,襲人的日子越發難過。寶玉雖然不曾斥責她,卻明顯疏遠了她。其他丫鬟也都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是“告密求榮”的小人。
深秋的一日,寶玉獨自在園中散步,忽見一處假山後有兩個婆子在竊竊私語:
“...那日我親眼看見襲人姑娘把什麼物件塞給王善保家的...”“可不是麼!後來晴雯姑娘屋裡就搜出了那些銀錢首飾...”“唉,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平日裡姐姐妹妹叫得親熱,背後卻下這等狠手...”
寶玉站在假山後,隻覺得渾身冰冷。他終於明白晴雯臨死前那句“有冤無處訴”是何等絕望!
當晚,他命人將襲人叫到書房,直接問道:“晴雯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襲人撲通跪下,淚如雨下:“二爺明鑒!我...我也是不得已啊!太太她...”
“我要聽實話。”寶玉的聲音冷得像冰。
襲人知道再也瞞不住,隻得將王夫人如何授意她監視晴雯,如何設計陷害的經過和盤托出。原來,王夫人早就看晴雯不順眼,又怕寶玉對她太過上心,這才設計除去這個“狐媚子”。
寶玉聽完久久不語,最後揮揮手讓襲人退下。那一夜,書房的燈亮到天明。
次年春天,賈府發生了一件大事:寶玉在賈政考較功課之時,突然提出要出家為僧。
舉家震驚,王夫人哭得昏死過去。賈政大怒,將寶玉鎖在房裡不準外出。
深夜,寶玉取出晴雯的紅綾襖,對著燭火喃喃自語:“我終究還是辜負了你...明知你是冤死的,卻無法為你昭雪...”
這時,窗外忽然傳來黛玉的輕咳聲:“寶玉,你可是睡了?”
寶玉忙開窗,見黛玉披著鬥篷站在月光下,麵色蒼白如紙。
“林妹妹怎麼來了?快進來,仔細著涼!”
黛玉搖頭,從窗外遞進一紙詩箋:“這是我今日作的,你看看吧。”
紙上寫著:“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寶玉讀罷,心痛如絞:“妹妹何出此不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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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幽幽道:“我看這園子裡,潔淨的終究容不下。晴雯如此,我怕是也...”
話音未落,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赫然沾著鮮血!
寶玉大驚,正要呼喊,卻被黛玉製止:“彆聲張...我該回去了。寶玉,你記住:活著固然好,但有時死了反而乾淨。”
看著黛玉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寶玉緊緊攥著那件紅綾襖,終於下定了決心。
三日後,他趁看守不備,悄然離開了賈府。臨走前,他在案上留了一封信,信中寫道:
“紅塵滾滾,終是虛妄。兒今離去,不求長生,但求心安。晴雯之冤,兒一日不敢忘;林妹妹之病,兒一刻不敢忘。若是強留兒在府中,隻怕終有一日,兒會如晴雯一般,擔了虛名,含恨而終...”
王夫人見到信後,當場昏厥。醒來後,她命人四處尋找寶玉,卻始終杳無音信。
有人說在江南見過一個酷似寶玉的和尚,手中始終捧著一個紫檀匣子;也有人說在塞外遇過一個行腳僧,會對著一件舊紅綾襖誦經。
而大觀園中的芙蓉花依舊年年盛開,隻是賞花的人再也尋不回當初的心境了。晴雯種在寶玉心中的那根刺,終於開出了血色的花,而這朵花,最終刺穿了整個賈府的虛偽與冷漠。
很多年後,有人在破敗的賈府廢墟中找到一個紫檀匣子,裡麵整整齊齊地放著一件舊紅綾襖和兩根長長的指甲。匣底刻著一行小字:
“黃土隴中,卿命薄否?紅綃帳裡,吾情深否?”
又過了數年,一個行腳僧路過一處荒村,村民們正圍坐一起談論著曾經的賈府。“聽說那賈府當年何等輝煌,如今卻落得這般田地。”“是啊,當年的公子小姐們,死的死,散的散。”行腳僧停下腳步,默默聽著。突然,一個老婦指著他道:“瞧這和尚,莫不是當年賈府的寶玉?”眾人皆投來好奇的目光。行腳僧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待眾人散去,他走進那荒村深處。在一處廢棄的小院裡,他看到了幾株枯萎的芙蓉花。他蹲下身子,輕輕撫摸著花瓣,仿佛又看到了當年晴雯的模樣。這時,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他抬頭望去,竟看到一個身著素衣的女子,眉眼間與黛玉有幾分相似。女子對著他盈盈一拜,輕聲道:“公子,彆來無恙。”行腳僧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剛要開口,一陣煙霧襲來,待煙霧散去,女子已不見蹤影。行腳僧站起身,望向遠方,喃喃道:“這世間,終究是一場夢啊。”
說罷,他轉身離去,身影漸漸消失在荒村的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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