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捏著那隻繡春囊,指尖發白。金線繡成的鴛鴦交頸圖案在燭光下泛著刺眼的光,仿佛在嘲笑著賈府百年清譽。她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王善保家的,聲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淩:“從哪裡得來的?”
“回太太,是在大觀園山石後頭撿的。”王善保家的壓低聲音,“這樣的汙穢之物,若是傳出去,賈家的臉麵可就......”
“夠了。”王夫人打斷她,將繡春囊攥在手心,起身時裙裾帶起一陣風,“隨我去見璉二奶奶。”
夜色中的榮國府格外寂靜,隻有巡夜婆子的燈籠在遠處若隱若現。王夫人的腳步又急又重,身後的王善保家的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鳳姐院裡還亮著燈。平兒正伺候鳳姐卸妝,見王夫人這個時候突然到來,心下詫異,忙上前行禮。
“你們都出去。”王夫人看也不看平兒,直盯著鏡前的鳳姐。
鳳姐使了個眼色,平兒會意,帶著小丫頭們退下,自己卻守在門外。
“母親這個時候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鳳姐起身相迎,話音未落,那隻繡春囊已經摔在她麵前的妝台上。
“你做的好事!”王夫人聲音發顫,“賈家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鳳姐先是一怔,待看清那物事,反而鎮定下來。她拈起繡春囊仔細看了看,忽然笑了:“母親這是從哪裡得來的?做工倒是精致,就是針腳粗了些,金線也用得俗氣。”
王夫人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一時語塞。
鳳姐卻不急不緩地繼續說:“這樣的東西,彆說我不會用,就是用了,也不會隨意丟在大觀園裡任人撿去。母親細想,若真是我的,何不藏在箱底,偏要扔在外頭讓人抓把柄?”
王夫人沉默片刻,語氣稍緩:“當真不是你的?”
“母親明鑒,”鳳姐正色道,“我縱有千般不是,也不會這般不知輕重。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咱們賈家,或是衝著我來的。”
王夫人這才坐下,眉頭卻皺得更緊:“若不是你,那會是誰?”
這時,外頭傳來王善保家的聲音:“太太,可查出來了?”
王善保家的進來,眼神在鳳姐和王夫人之間轉了轉,試探著問:“可是二奶奶的?”
鳳姐冷笑一聲:“媽媽這話奇怪,怎麼一口咬定是我的?莫非媽媽親眼見了什麼?”
王善保家的忙賠笑:“老奴不敢,隻是這園子裡的人,能有這個膽子又有這個條件的,除了二奶奶,老奴實在想不出第二個。”
鳳姐正要反駁,王善保家的又接著說:“說起來,頭一個可疑的倒是寶玉屋裡的晴雯。那丫頭長得妖妖喬喬,平日裡張狂得不得了,眉眼間又有些林姑娘的模樣,保不齊就學了些什麼不三不四的勾當。”
王夫人猛地抬頭:“你說的可是那個削肩膀、水蛇腰的丫頭?”
“正是呢!”王善保家的見引起了主意,越發添油加醋,“那模樣,那做派,活脫脫就是......”
王夫人突然打斷她,轉頭問鳳姐:“上次在院子裡碰見的那個削肩膀、水蛇腰、眉眼長得像你林妹妹的可是她?”
鳳姐心中一震。王夫人這話問得突兀,表麵上問的是晴雯,可那“眉眼長得像你林妹妹”幾個字,分明另有所指。她垂下眼,含糊道:“太太說的倒像是她,那天的情形我也記不大清了。”
王夫人冷笑一聲:“帶我查出這件事,再去處理我們家這幫妖精!”
這話說得極重,鳳姐心裡明鏡似的。王夫人哪裡是要查晴雯,分明是借題發揮,要將黛玉也牽扯進來。她想起中秋宴上黛玉當眾給寶玉喂酒的情形,當時王夫人的臉色就十分難看。如今借這個繡春囊,是要一石二鳥了。
“既如此,”王夫人起身,“就命你帶人連夜查抄大觀園。從怡紅院開始,一個個院子查過去,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鳳姐心中叫苦,卻不得不應下:“是,我這就去辦。”
更深露重,大觀園裡燈火通明。鳳姐領著王善保家的和一眾婆子,先查了怡紅院。在晴雯的箱子裡翻出幾件鮮豔衣裳並一些胭脂水粉,王善保家的如獲至寶,立即命人將病中的晴雯拖起來回話。
鳳姐冷眼旁觀,心中卻飛快盤算。王夫人那句“眉眼長得像你林妹妹”的話在耳邊回響。這分明是暗示她,查完晴雯,下一個就是瀟湘館。王夫人是鐵了心要借這個機會,從黛玉那裡找出些“不該有”的東西來。
可是鳳姐自有主張。金玉良緣若是成了,寶釵那樣精明的人做了寶二奶奶,哪裡還有她璉二奶奶站的地方?倒不如成全木石前盟,黛玉性子淡泊,不管家事,於她反而有利。更何況賈母心中屬意的本就是黛玉。
想到這兒,鳳姐已經有了主意。
查完怡紅院,王善保家的果然提議:“二奶奶,既然查了寶玉屋裡,也該查查林姑娘那裡才是。林姑娘身子弱,保不齊有哪個丫頭不懂事,藏了不該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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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媽媽說得是。隻是林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若是驚擾了她,老太太怪罪下來......”
王善保家的忙道:“咱們悄悄兒的,不驚動林姑娘就是。”
一行人來到瀟湘館外,但見竹影搖曳,窗內燭光已暗,想是黛玉已經睡下。
鳳姐故意提高聲音:“媽媽輕些,林姑娘這幾日咳嗽才好了些,若是吵醒了她,病又加重了,你我可擔待不起。”
王善保家的隻得放輕手腳,帶著婆子們進去搜查。
紫鵑早已被驚醒,披衣出來見這陣仗,又驚又怒:“這是做什麼?深更半夜的,姑娘才睡下!”
鳳姐拉過紫鵑,低聲道:“你且彆聲張,原是太太得了件要緊東西,命我們來查一查。你隻管陪著林姑娘,不乾你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