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枯井微瀾
轉眼到了年下,府裡忙著準備過年。這日王夫人請薛姨媽過府說話,寶釵作陪。
王夫人說起各家兒女婚事,歎道:“可惜我家沒有這個福氣,要不真想留寶丫頭做媳婦呢。”薛姨媽笑道:“她哪有這個造化?能得夫人疼愛,時常過來走動走動,就是她的造化了。”
寶釵低頭剝著橘子,指尖染上橙黃的汁液,黏膩膩的。她忽然想起金釧腕上那隻蝦須鐲,也是這般金燦燦的顏色。
午後王夫人歇息,寶釵獨自在園中散步。不知不覺走到那口井邊,井台積雪尚未融化,白得刺眼。她俯身望去,井水深黑,映出一張模糊的臉。
“姑娘小心腳下。”身後突然傳來聲音。寶釵一驚,回頭見是黛玉,勉強笑道:“你怎麼來了?”黛玉裹著大紅猩猩氈鬥篷,臉色蒼白,更顯得弱不勝衣:“我看見你往這邊來,怕你...怕你滑倒。”
兩人並肩往回走,黛玉忽然問:“你可知金釧為什麼跳井?”寶釵神色不變:“失足落水罷了,怎麼你也信那些閒話?”黛玉輕笑一聲:“好一個‘失足落水’。那日寶玉被老爺打,不也為這個?”
寶釵停住腳步,正色道:“顰兒,這些話不是你該說的。傳出去於你無益,於寶玉更無益。”黛玉眼圈一紅:“我自是比不上你會做人。”說罷轉身便走。
寶釵望著她單薄的背影,想起王夫人昨日的話:“黛玉那孩子身子弱,性子又左,將來不知哪個婆家敢要。”語氣裡的嫌棄,與當初說“金釧比女兒還親”時如出一轍。
五,婚宴之後
寶玉最終娶了寶釵。大紅喜燭高燒,蓋頭掀開時,寶玉眼中卻無喜色。“姐姐,”他仍用舊時稱呼,“委屈你了。”寶釵微笑:“這話從何說起?”寶玉望著窗上大紅喜字,喃喃道:“我心裡明白,這樁婚事原不是你的意思...”
洞房花燭夜,兩人和衣而臥。寶釵聽著身邊人均勻的呼吸,睜眼到天明。她想起待月亭邊那口井,井水應該很涼,很沉。
婚後的日子看似美滿。寶釵晨昏定省,侍奉公婆,打理家事,樣樣周全。王夫人逢人便誇:“娶了這個媳婦,我才算放了心。”
隻有寶玉依舊故我,不肯用心舉業。這日王夫人又來訴苦:“你好歹勸勸他,總不能一輩子這般渾渾噩噩。”寶釵溫順應下,回頭卻對寶玉說:“人生在世,原不該一味追求功名。你既不喜歡,量力而行便是。”
寶玉詫異:“姐姐從前不是這樣說的。”寶釵望著院中落花,輕聲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
賈府漸漸顯出敗象。元春薨逝,賈母去世,寧國府被抄...大樹將傾,猢猻漸散。
這日王夫人又喚寶釵過去,卻不再是往日慈愛語氣:“聽說寶玉昨日又去櫳翠庵找妙玉論禪了?你這個做妻子的,怎麼就不知攔著?”寶釵尚未答話,王夫人又斥道:“我原以為你是個好的,能勸他走上正路。如今看來,竟是我看走了眼!”
話語如刀,刀刀見血。寶釵跪在地上,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金釧也是這樣跪著求饒。而王夫人此刻的眼神,與當年一般無二。
六.枯井餘生
賈府終於徹底敗落。寶玉出家了,留下寶釵獨守空房。
王夫人搬去了城外家廟,臨行前對寶釵說:“你好自為之罷。”語氣冷淡,仿佛對待陌生人。
寶釵搬進小院,靠著針線活計度日。昔日繁華如過眼雲煙,隻剩下一口枯井相伴。
這日大雪,鶯兒一邊生火一邊抱怨:“炭又漲價了,這麼冷的天,竟連炕都燒不熱。”寶釵正在縫補一件舊衣,頭也不抬:“把我那件大毛衣裳當了吧。”“那怎麼行!那是姑娘最後一件體麵衣裳了。”“橫豎也不出門,要體麵何用?”
窗外北風呼嘯,像極了金釧投井那日的風聲。寶釵忽然想起很多舊事:王夫人拉著她的手說“比女兒還親”;金釧試穿她衣裳時羨慕的眼神;寶玉揭開蓋頭時憐憫的目光...
“姑娘笑什麼?”鶯兒好奇地問。寶釵摸摸自己的臉,才發現竟真的在笑。是啊,有什麼好笑呢?不過是看透了罷了。
她走到院中那口井邊——這是她選擇這個小院的原因。井水早已乾涸,隻剩深不見底的黑暗。
“金簪子掉在井裡頭...”她輕聲念著金釧當年的話,忽然明白了結局早已寫在開端。
王夫人的疼愛,從來都是有條件的。金釧如此,她亦如此。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便會如敝履被棄。
雪越下越大,漸漸覆蓋了井台。寶釵伸手接住雪花,看它們在掌心融化成水。
原來每個人都是一片雪花,看似潔白美好,落在井裡便無聲無息。而王夫人那樣的“慈善人”,不過是站在井邊看雪景的過客罷了。
“姑娘快進來吧,仔細凍著!”鶯兒在屋裡喊。寶釵最後望了一眼枯井,轉身回屋。
井中倒映的天空,依舊湛藍如洗,從不管人間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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