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你覺得我狠毒嗎?”她忽然問。
平兒忙道:“奶奶這是哪裡話?府裡誰不誇奶奶治家有方。”
鳳姐苦笑:“你不必哄我。我知道下人們背後叫我‘閻王老婆’,說我手辣心狠。不錯,我確實不是那等慈悲為懷的活菩薩。這偌大的家業,若沒有些手段,如何鎮得住?”
她站起身,在房中緩緩踱步:“但我王熙鳳敢對天發誓,從未做過那些偷雞摸狗、傷風敗俗的事。我手上的血,是明槍明刀;我心裡的計,是光明正大。比那些表麵仁義道德,背地裡男盜女娼的,不知乾淨多少!”
這話說得激昂,仿佛積壓了許久的鬱氣終於得以抒發。
平兒看著鳳姐,忽然覺得這位平日裡威風八麵的二奶奶,其實活得比誰都累。她要強,所以不能像邢夫人那樣渾渾噩噩;她驕傲,所以不能像尤氏那樣委曲求全;她精明,所以不能像李紈那樣明哲保身。她偏偏要在這肮臟混亂的賈府中,活出自己的規矩來。
轉眼賈璉離家已兩月有餘。這日鳳姐忽然收到一封南方來的家書,是賈璉親筆,說是林姑老爺已經去世,他與黛玉要扶靈回蘇州,恐怕還要耽擱些時日。
鳳姐看完信,麵無表情地遞給平兒:“瞧瞧,咱們二爺倒是會找借口,這一去怕是半年都回不來了。”
平兒見鳳姐神色不對,小心勸道:“林姑老爺去世是大事,二爺也是不得已。”
鳳姐冷笑:“你倒是會替他開脫。我且問你,這兩月裡,外書房可來了幾個多渾蟲?”
平兒支吾不敢答。
“說!”鳳姐厲聲道。
“來了......來了三回,還帶著兩個粉頭......”平兒聲音越來越小。
鳳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盞叮當響:“好!好一個不得已!我在家中替他操持家務,維持清白,他倒好,在外頭花天酒地!”
她氣得渾身發抖,半晌才平靜下來,自嘲地笑道:“也罷,我守我的清白,他行他的齷齪,各得其所。”
這天夜裡,鳳姐發起了高燒,夢中囈語不斷,一會兒叫“璉二”,一會兒又罵“負心漢”。平兒守了一夜,次日清晨鳳姐才稍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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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的鳳姐褪去了往日的鋒芒,顯得格外脆弱。她靠在床頭,對平兒道:“我昨夜夢見小時候在娘家,父親教我讀書,說‘君子慎獨’。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父親說,就是獨處時也要守住本心。”
她喘了口氣,繼續道:“如今我明白了。這賈府上下,多少人看著,我偏要讓他們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清白。”
病愈後,鳳姐更加勤勉。這日她正在核算各房月錢,忽見賈母房裡的鴛鴦過來。
“二奶奶,老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鳳姐忙整理衣裝,隨鴛鴦來到賈母房中。隻見賈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薛姨媽等都在座,神色頗為嚴肅。
“給老太太請安。”鳳姐行禮道。
賈母讓她起身,歎道:“鳳丫頭,今日叫你過來,是有件事要問你。有人在我跟前嚼舌根,說你獨守空房,常與薛家大爺私下往來,可有此事?”
鳳姐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回老太太,絕無此事。薛大哥確實幾次相請,我都以病推脫了。若是不信,可傳門房的人來問,我這兩個月除了必要的應酬,從不單獨見外客。”
薛姨媽也忙道:“老太太明鑒,我家那孽障不懂事,但鳳丫頭最是知禮的,斷不會做這樣的事。”
賈母仔細看了看鳳姐,見她神色坦然,目光清澈,這才點頭道:“我也說你斷不會如此。隻是這府裡人多口雜,你也要更加謹慎才是。”
從賈母處出來,鳳姐背心已經濕透。她深知這次若是行差踏錯,多年的名聲就全毀了。
回到房中,她罕見地沒有發作,隻靜靜坐在鏡前,看著鏡中那個依舊明豔動人的女子。
“平兒,取筆墨來。”她忽然道。
平兒依言取來文房四寶,見鳳姐展紙磨墨,寫下“清白”二字。那字跡遒勁有力,完全不像閨閣女子的手筆。
“將這幅字裱起來,掛在我書房。”鳳姐吩咐道。
平兒應下,心中明白,這是鳳姐對自己的警醒,也是對外界的宣言。
又過了半月,賈璉終於回來了。風塵仆仆的他,見到鳳姐的第一眼,竟有些陌生。
“奶奶這些日子可好?”賈璉問道,目光閃爍。
鳳姐微微一笑:“托二爺的福,好得很。倒是二爺一路辛苦,瞧著清減了些。”
夫妻二人相對無言,竟像是隔了一層什麼。
晚間,賈璉從行李中取出一串明珠,遞給鳳姐:“這是南邊帶來的,你瞧瞧可喜歡?”
鳳姐接過,看也不看就放在一旁:“多謝二爺惦記。”
賈璉有些訕訕的,又道:“這一路不容易,林妹妹傷心過度,病了好幾場......”
“二爺辛苦,”鳳姐打斷他,“我已經吩咐廚房備了熱水,二爺先去沐浴更衣吧。”
賈璉看著鳳姐冷靜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兩個多月,妻子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她還是那個明豔潑辣的王熙鳳,但眼中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夜深人靜,鳳姐獨自站在院中,望著天邊那輪明月。平兒悄悄走來,為她披上一件外衣。
“奶奶,夜深露重,回房歇息吧。”
鳳姐不動,良久才道:“平兒,你看這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可它始終是清白的。”
平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月華如水,灑滿庭院,確實潔淨得不染一絲塵埃。
“奶奶一向清白,府裡上下都知道。”平兒輕聲道。
鳳姐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淒涼:“我知道外頭怎麼說我。說我狠毒,說我貪財,說我刻薄。可他們不能說我王熙鳳不乾淨!”
她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散,像是說給平兒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我這一生,爭強好勝,什麼都想要最好的。可到頭來才發現,最難得的,是問心無愧。”
這時,上房傳來賈璉的鼾聲,想必是舟車勞頓,早已熟睡。
鳳姐望向那個方向,眼神複雜。這個她嫁與為妻的男人,永遠不懂她的堅守與驕傲。
“回去吧。”她最終說道,轉身走進屋內。
燭火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那挺直的脊梁,仿佛承載著不為人知的重負。在這個隻有石獅子乾淨的賈府裡,她偏要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一份清白來。
哪怕這份清白,無人珍視,無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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