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他柔聲道,“隻是薛家如今到處宣揚這事,倒像是賈府虧待了你,要靠他們接濟似的。老太太若知道了,心裡必不自在。”
黛玉咬住下唇,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她想起前日在園中遇見薛姨媽的丫鬟同喜,對方確實特意問起燕窩的事,還說“我們姑娘特意挑的最上等的,就怕林姑娘吃不慣”。當時隻當是尋常關心,如今想來,卻彆有深意。
寶玉見她這般模樣,心疼不已,當即下定決心:“妹妹彆難過,我這就去回明老太太,日後你的燕窩由咱們府裡供應,再不勞煩寶姐姐了。”
黛玉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這如何使得?老太太若問起緣由,你難道要說寶姐姐的不是?”
寶玉搖頭:“我自有說法,隻說你近日咳嗽加劇,太醫建議用燕窩調理便是。老太太素來疼你,斷無不允之理。”
黛玉還要再說,寶玉已起身往外走:“你且等著,我這就去說。”
望著寶玉匆匆離去的背影,黛玉心亂如麻。一方麵,她感激寶玉的體貼;另一方麵,又不願辜負寶釵的好意。更讓她不安的是,她與寶釵剛剛建立的姐妹之情,恐怕又要因此生出嫌隙。
果然,不過兩日,賈母便命人送來了上等燕窩,還特意吩咐:“日後林姑娘需要什麼,直接來回我,彆委屈了她。”消息傳開,園中難免有人議論,說寶玉小題大做,辜負了寶姑娘一番好意。
寶釵得知後,麵上雖不動聲色,卻明顯減少了來瀟湘館的次數。即使偶爾來訪,也絕口不提燕窩之事。那份剛剛萌芽的友情,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疏離。
這日,黛玉獨自在園中散步,遠遠看見寶釵坐在亭中看書,本想上前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轉身避開。不料寶釵已看見她,喚道:“林妹妹!”
黛玉隻得走過去,強笑道:“寶姐姐也在園中?”
寶釵合上書,打量了她一番:“妹妹氣色好多了,想來燕窩確實有效。”
黛玉聽她提起燕窩,心中一跳,低聲道:“前日寶玉多事,非要回明老太太...寶姐姐的好意,我是永遠記在心裡的。”
寶釵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妹妹說哪裡話,寶玉考慮得周到。你本是賈府的表小姐,由老太太照顧名正言順,倒是我越俎代庖了。”
這話說得客氣,卻讓黛玉心中一陣刺痛。她深知,這看似體貼的言語背後,是再也無法彌合的隔閡。
“寶姐姐...”她欲言又止。
寶釵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起風了,妹妹身子弱,還是早些回去吧。我娘還等我說話,先走一步。”
望著寶釵遠去的背影,黛玉怔怔地站在原地,秋風吹起她的衣袂,顯得格外孤寂。
當晚,寶玉又來探望,興致勃勃地說:“老太太已答應,日後你的燕窩都由她那裡供應,再不必麻煩彆人了。”
黛玉看著他滿臉的得意,突然明白了他此舉的深意。他不僅是要保全賈府的體麵,更是要保護她不受人情債的困擾。在這偌大的賈府中,唯有寶玉懂得她驕傲背後的脆弱,明白她最怕欠下還不清的情分。
“我明白了,”她輕聲說,“多謝你費心。”
寶玉見她神色黯然,以為她仍在為與寶釵的疏遠難過,便安慰道:“寶姐姐是明白人,不會真往心裡去的。”
黛玉搖搖頭,沒有解釋。她不是為寶釵難過,而是為這世間的人情世故而悲哀。即便是在大觀園這個看似純淨的天地裡,一份真誠的關懷也會被複雜的利益關係所裹挾,再純粹的情感也難逃世俗的算計。
幾日後,黛玉的咳嗽又有些反複。紫鵑要熬燕窩粥,她卻擺手製止:“收起來吧,我今日不想吃。”
紫鵑不解:“姑娘這是何苦?寶二爺好不容易為你求來的。”
黛玉望著窗外,輕聲道:“你知道嗎?有時我覺得,這燕窩就像一麵鏡子,照出了太多我不想看見的東西。”
紫鵑似懂非懂,隻好將燕窩收好。
當晚,黛玉輾轉難眠,披衣起身,提筆寫下一首《燕窩詞》:
“玉盞盛來雲外珍,本應潤肺更清心。
誰知金玉緣成絆,翻教姊妹生隙深。
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瀟湘館內秋月冷,燕窩深處見真心。”
寫罷,她輕輕放下筆,吹熄了燈。月光如水,灑在未乾的墨跡上,映照出字裡行間難以言說的無奈與哀愁。
而在怡紅院裡,寶玉也正對燈出神。襲人端茶進來,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問道:“二爺在想什麼?”
寶玉歎道:“我在想,這世間為何總有這許多不得已。明明是一片好心,卻要顧慮這個,顧忌那個,反倒失了本心。”
襲人知他又在為黛玉的事煩心,勸道:“二爺為林姑娘著想,何錯之有?寶姑娘那邊,時日久了自然會明白。”
寶玉苦笑著搖頭:“你們不懂...我寧願妹妹少吃一口燕窩,也不願她因這一口燕窩,日後在人情世故中受半點委屈。”
窗外,秋風蕭瑟,卷起滿地落葉。大觀園裡的菊花依舊開得絢爛,但那燦爛之下,早已埋下了無法言說的隱憂。一碗小小的燕窩,映照出的是整個貴族社會的複雜圖景,是門第、臉麵、人情世故交織成的無形牢籠。
在這個牢籠裡,即便是最純粹的情感,也不得不戴上沉重的枷鎖。而寶玉那看似衝動的乾預,實則是他能為黛玉撐起的、最堅固的保護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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