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遞給她,她常年給爺爺奶奶掃墓,手比我還穩一些,顏料也沾的剛剛好。不像我,每次補色都會手抖,顏料順著墓碑滴下來,像外公外婆在滴眼淚。
媽媽憋著氣,沒一會兒就補完了色。
接著就擺上貢品,媽媽端著紙錢,嘴裡的話脫口而出:“沈家媳婦林......”
“媽!”我打斷她。
媽媽才恍然想起來,給外公外婆上墳,不能報夫家。
沒曾想,媽媽就這麼端著紙錢,愣怔的跪著,嘴巴裡吐不出一個字。
大風刮得蘆葦群魔亂舞,我抬頭看了看天,比我們出門前還暗了幾度,像是要下雨了似的。
“風大,燒紙錢危險,要不再等等。”
我握住她顫抖的手腕,她端著的紙錢差點摔在地上。
她慌張的點頭,卻還是沒有起身。
“往年清明,我也不是不想來,但給你爺爺奶奶和祖宗掃墓完,天都黑了。這一晃,是許久沒來看你外婆了。”
媽媽試圖挑起話題,不過我沒有搭腔。
她跟著沉默下來。
不知道跪了多久,察覺到風弱了些,我才接過紙錢,恭恭敬敬的叩拜。
“外婆,孫女沈深秋來看你了。”
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就拿了打火機趕緊把紙錢燒了。
一邊燒紙,一邊喃喃。
“外婆,今天媽媽也來了。”
媽媽用木棍攪動紙錢,以便燃燒得更快些。
我就蹲在一旁看著,百無聊賴的把玩著一旁的蘆葦,直到徹底折斷。
我試圖去想象媽媽可憐的一生。
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勤勞又溫柔,是爸媽眼中的長女,對妹妹和弟弟也疼愛。
在家裡最窮的時候,她明明學習很好,寫著一雙漂亮的字,但為了讓妹妹和弟弟上學,她放棄了學業,由浪漫的女孩變成了打工的少女。
她所有的工資都交給了家裡,一直供養到弟弟上了大學。她鬆了口氣,以為終於苦儘甘來,可打工的少女在一次相親後,又成了結婚的婦人。
彩禮錢她一分也沒拿到,和丈夫的感情也沒有多深厚,但老一輩人告訴她,天底下的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父母把她培養的很能吃苦,以至於她也以為這些不算什麼。
於是她的人生,從此隻剩冷漠的丈夫,刻薄的婆婆,和病弱的女兒。
可她也是人,怎麼會不委屈?
於是她回了娘家,企圖找到一個停靠的港灣。可是,外公把她攆了出去,外婆也對她的處境無能為力。
她不怕吃苦,可那一刻她發現,吃苦沒有儘頭,更等不到回報的。
於是她開始變了。
曾經的善良,溫柔,浪漫,在歲月裡被碾碎成爛泥。
她厭惡所有人,外公外婆,爺爺奶奶,包括她的女兒。好像隻有這樣,她的身上才能卸下一些苦難,才能喘一口氣。
直到父母雙雙去世,媽媽也沒有原諒家人。
可媽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不是老公和孩子,而是她的媽媽。
正因為從前外婆提及媽媽時,總是驕傲和心疼,才讓我對“父母”這兩個字執著到發瘋。
我會懷疑媽媽對我的愛,卻從不懷疑外婆對媽媽的愛。
我眼眶突然酸酸的。
“外婆總說,有我陪著她,真好。可我知道,那是因為你不在以後,家裡和你有關的東西,好像也隻剩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