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無數次在彆人眼中看到過這種倔強,這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狠勁。他知道自己如果拒絕,小虎不會甘心,隻會自己偷偷溜進去,到時候連條命都可能搭上。
於是,他最終點頭,做了個他至今仍無法原諒自己的決定——
“好,我帶你去。但你得答應我,不碰任何我沒讓你碰的東西。”
他沒告訴任何人,也沒留下任何備份。他清楚,一旦有人知道他私自帶人進入灰域,哪怕是身邊信任的劉三,也可能阻止他,甚至舉報他。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執念。”那晚他對小虎說,“你姐那件事,我也想知道真相。”
但他沒想到,那盒子不是通往真相的鑰匙,而是一把精準的鎖,把他和小虎一並鎖入一個巨大的局中。
小虎在進入灰域深處的第三節點後就失去了信號。那段通道本應是空無一物的轉接層,可他們剛一靠近,就觸發了一道隱藏防線。信號屏蔽、動態變頻、甚至還有多頻閃擾,像是專門為他們量身定製的陷阱。
小虎最後留給他的信息隻有五個字:“他們裝得很像……”
像誰?
他至今都沒能解開這個謎團。
“秦哥,你在發呆。”劉三輕聲在他耳邊說,打斷了他的思緒。
“沒事。”秦蒼回過神,目光重新落在前方那扇半掩的合金門上。
那門後的通道,是他與小虎分開的地方。
“我們快到了。”他說,聲音低而堅定,“這次,我不管代價是什麼,都要把他帶出來。”
劉三點頭,沒有多問。
兩人加快了腳步,穿過一層灰暗的過濾門,迎麵撲來一股潮濕黴味的氣流。空氣中彌漫著線路過載後的焦臭味,混雜著某種說不清的生物腐蝕氣息。
“這裡怎麼變成這樣了?”劉三皺著眉,抬手擋在鼻前。
“這不是自然老化。”秦蒼眉頭緊鎖,“是人為的。”
“你是說,有人故意讓這裡廢掉?”劉三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秦蒼沒有回答。他知道,有些問題,不是說了會讓人安心,而是說了反而更令人恐懼。
他們小心地繞過一堆殘骸,那是上次被觸發的陷阱留下的線纜殘影。那些線纜本是導電體,如今卻像被燒焦的筋骨般扭曲在地。
“就在這。”秦蒼指著前方一個裂開的連接口,“他最後一個坐標信號,就是從這裡斷掉的。”
他半蹲下身,撫摸那口還殘留溫度的金屬邊緣,像是在試圖從冷冰冰的物質中感知到小虎的存在。
那一刻,他的內心幾乎被撕裂。
他後悔了。
悔不該那晚點頭答應。
悔不該把一個還沒來得及真正長大的少年,帶進了這片注定吞噬一切的深淵。
“但我還得走下去。”他喃喃自語,“隻要有一點可能,我就不能停。”
他轉頭看向劉三,目光中帶著從未有過的懇切:“你看好後路。我進這一段,不準你跟。”
劉三一怔:“你又來?”
“不是又來。”秦蒼搖頭,“這是我欠小虎的。”
劉三是個老油條,身上裹著層層迷霧。傳說中,他曾在電纜巷口三進三出而毫發無傷,也曾在鐵網高牆前玩命逆行,硬是從天羅地網中生生撕開一條活路。他的名聲,在暗道中流傳,在死角中喃喃回響。沒人知道他到底為誰效力,沒人敢追問他的來曆。隻知道他找線路,是頂尖的能手——不僅是電線光纜那種死物的路徑,更是人的路徑,逃亡的路徑,反擊的路徑,能穿透層層封鎖的暗線路。
秦蒼需要他,因為他現在,正被困在一張看不見的網中。
他們的第一次會麵是在一個破舊的車庫。那時秦蒼還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巡線員,滿臉稚氣,手裡握著嶄新的電壓探測器。而劉三,那會兒穿著油膩膩的工裝褲,叼著一根煙,斜倚在生鏽的管道旁,笑得像條蛇:“你知道線路是怎麼躲人的眼睛的嗎?”
那句話,像一根刺,從那年那日紮進秦蒼的腦海,再沒拔出。他知道自己和劉三是兩個世界的人,可命運卻偏偏讓他們的路徑交織了太多次。
現在,他要請劉三再一次帶路——不是逃,而是進攻。
風聲在崖壁間呼嘯,仿佛在咆哮什麼。秦蒼轉身,從背包中取出一塊布滿線路圖的折紙,那上麵密密麻麻的線條如蛛網交錯,像是某種秘密的地圖。他的手指落在其中一個標記點上,那裡用紅筆圈了一圈,一道血痕似的箭頭指向下一個節點。他眼神沉靜,唇角微揚,像是看透了某個複雜的謎題。
“劉三該出現了。”他低聲說。
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節奏極穩,像是老兵行走於地雷區的腳步。秦蒼沒有轉頭,他知道是誰來了。
“你還是喜歡站在風口。”劉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著慣常的懶散與譏諷,但其中隱含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風能吹散狗鼻子。”秦蒼回答,話裡帶著他自己的鋒芒。
兩人之間一時無語。風從他們之間穿過,仿佛在窺探,仿佛在記錄。
“你要找的那條線路,是死路。”劉三終於開口,他伸出手,接過秦蒼手中的折圖,目光犀利地掃過那些紅線與黑點。“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你這是要往核心鑽。那不是人走的路,是鬼走的。”
秦蒼盯著他:“你走過。”
劉三輕輕一笑,指間的煙灰隨風散落,“我走過,但我也死過一次。”
他抬起頭,目光與秦蒼相接,那是一雙被火焰與黑暗洗禮過的眼睛,透著深不見底的夜色。
“那條線路,從地下二層穿過老變電站,再翻過監控死角的盲區,三十秒內要通過兩道紅外交叉網,七秒躲開熱感應器,最後一躍進那道上鎖的金屬門。”他說著,每一步都像是倒背如流的詩句。“你確定你的人能跟得上?這可不是你一個人找線路,這次你要帶人逃出生天。”
“我知道。”秦蒼點頭,他聲音裡有某種更深沉的決意。“所以我才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