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沒有接話,隻是嗯了一聲,隨即關閉了通話頻道。
他站在原地,看著逐漸暗下去的窗口,沉默了好一會。
他知道劉三不會問原因,但他心裡清楚,他不是因為嘴饞才想吃東西。
是在剛才,那場電流衝擊過後,他意識到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神經負載過重的狀態下,一次深接入足以讓意識和生理產生短暫錯位,一旦進入到副通路的核心段,他必須是百分百清醒和穩定的狀態,否則哪怕一個指令操作失誤,都可能讓整個線路崩毀。
吃東西,是為自己穩住身體,也是為了穩住心神。
他坐回平台,盯著那些仍在加載的圖像。
圖像的第三幀開始變得清晰,那是一段狹長走道,一麵是金屬牆體,一麵是透明結構,可以看到外麵閃爍的微光。走道儘頭,是一道斜切的門,門上有一道他極為熟悉的標識——那是早期線路搭建時留下的構造符號,已經多年未再使用。
他忽然有些不安。
這個標識他曾在舊資料中看到過一次,當時配套的說明是:“未驗證實驗路徑,僅供單次通過。”
而那一次,也是他師父離開前的最後一次接入。
那條路,直到現在,都沒有人成功走完。
他深吸一口氣,輕聲呢喃:“看來,這頓飯吃完,我就得走那條路了。”
沉沉的壓迫感如影隨形,但他沒有退縮。
他已沒有回頭路。
而就在他閉目調息之際,平台另一側的信號儀忽然跳動了一下,一串加密數據悄無聲息地彈出在屏幕角落,隱秘、模糊,卻帶著一行醒目的紅字:
【目標感應——已被鎖定。】
像是某個潛藏在黑暗中的目光,冷冷注視著他,既不靠近,也不退讓。
“我不該說這些話……”秦蒼在心裡默默低語,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空氣中那個無聲的觀察者。
這話太直白,太暴露,太……脆弱了。
他一向不是個輕易流露情緒的人。哪怕內心千回百轉,麵上也總是一派沉穩。但剛剛那一句——“連讓我吃頓飯的時間都不打算給我嗎?”——竟像是突然從胸膛中破口而出的尖石,帶著某種藏得太久、壓得太深的憤懣。
而那憤懣,一旦出口,就像在平靜水麵投下一顆石子,水波激蕩,原本隱藏在暗處的東西,也開始蠢蠢欲動。
他迅速切回主界麵,將那串紅字手動掩碼,但指尖卻比平時略慢半拍,像是某種不受控製的猶豫。他知道那不是恐懼,也不是後悔,而是一種被鈍痛拉住的意識掙紮。某種來自深層本能的警覺告訴他:這句無意之言,可能已經被某個監聽端捕捉、分析、歸檔。
“失語是保護,沉默才是偽裝。”他想起某人曾經教過他這句話,當時他不以為意,如今卻字字如釘,釘入腦髓。
他站起身,走向室內那塊尚未使用過的靜音區,那是一塊封閉空間,所有傳感、監控、信號接發都會在其中被壓製到零。進入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那點無名的波瀾強行壓下。
“情緒是毒。”他在心中默念,仿佛將那句話融進骨血。
靜音區內寂靜無聲,連空氣流動都被屏蔽掉了。他將整個人沉入金屬艙內,雙膝屈曲、脊背貼牆,閉上眼睛,不再去想任何一個字。隻讓自己在這短短的三分鐘內,徹底歸零。
這不是休息,是清洗。
他的腦海飛快地回顧剛才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個語調的頻率與情緒幅度,像是自審一樣,對自己的失控行為進行嚴格審判。
“失衡的代價,不該由旁人買單。”他記得這句話更清晰,那是他最早接入主線係統時的警示詞,被嵌入初階程序中,以防接入者因感情波動造成指令錯誤。
“我還是太容易動搖。”他在心中對自己說,帶著一種幾近苛刻的冷靜。
三分鐘後,艙門打開,他從靜音區走出,身上的疲憊並未減少,但眼神已重新歸於鎮定。他知道,這種片刻的“失語”,不是軟弱的表現,而是為即將麵對的更混亂節點做準備。
就在此時,主控室外傳來幾聲熟悉的腳步聲,是劉三。
“蒼哥,我回來了。”劉三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塑料袋,身上的風塵未褪,額角還有些汗,“你要的吃的我找了半天,可不是好搞的,居然要走三條線,差點撞上巡搜狗。”
秦蒼接過袋子,沒立刻拆開,眼神在劉三臉上停了一下。
“你撞上它們了?”他語氣不緊不慢,卻多了幾分鋒銳。
“沒正麵撞。”劉三喘了口氣,坐到一旁的維修椅上,“我繞道了,用了老舊排風管那條,臟是臟點,但安全。就是回來晚了些。”
“你身上有灰。”秦蒼淡淡地說,“還有金屬粉末,是軌道邊緣剮蹭的。”
劉三一愣,低頭一看衣角,果然沾了些細灰。他嘿嘿一笑,有些訕訕:“你這眼睛跟探測器似的。我真隻是繞了點路,沒乾彆的。”
秦蒼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拎著那袋食物走回平台邊。他知道劉三沒說實話,但也沒拆穿。他能察覺到劉三身上那種微不可察的緊繃感——像是剛從某個臨界狀態中逃回來的人,那種神經尚未鬆懈、眼神還帶著殘留警覺的狀態,騙不了人。
他拆開塑料袋,裡麵是三盒密封包裝食物:一盒鹵蛋與辣椒肉絲混拚,一盒麻辣湯麵,還有一盒乾糧搭配的泡菜。沒有特彆高級的配料,卻散發著真實的熱氣與香味。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胃裡那股沉積多時的空洞,像是被這點香氣瞬間點燃了。
“這些……花了你不少心思吧。”他頭也不抬,淡淡道。
“那當然。”劉三撇嘴,“你交代得清清楚楚,我敢隨便弄?再說……你這幾天也太拚了,臉色都快成紙片了。我可不想哪天回來隻看到你剩個影子在主控艙裡飄。”
秦蒼沒回應,隻是緩緩舀了一口湯送進嘴裡,滾燙的液體一觸到舌麵,便迅速蔓延進咽喉,像是將他體內某個沉睡許久的熱源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