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打算用所有人，隻帶老趙那一小隊，十人足矣。”秦蒼語氣決然，聲音中不容置疑，“行動之後直接撤離，不戀戰，隻搶糧。”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風吹過山腰，鬆林搖曳發出嘩嘩的聲響。良久，宋栓終於點頭，“好，那我這就去召人。”
夜色再次降臨時，秦蒼已整裝待發。他沒有選擇從山道出發，而是帶著小隊繞行從西南的岩壁繞下，那是條罕有人知的小路，隻有他與劉三曾共同偵察過一次。他記得那時候劉三蹲在岩石後大笑，說這條路“像鬼道，一旦進去，走錯一步都出不來”。
小隊出發時沒有點燈，十人分成兩列，秦蒼走在最前，手持改裝短槍，腳步輕盈穩健。他的心中並不平靜。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他必須搶到糧，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讓手下兄弟再傷一個。
走在秦蒼身後的，是老趙。四十出頭，黑臉龐，一對粗眉下眼神沉靜。他跟隨秦蒼多年，是隊中最穩的狙擊手。他走得不快，卻每一步都踩在秦蒼留下的足跡裡，仿佛秦蒼的影子。
“隊長。”老趙低聲道，“你真相信這次能成？”
“隻能成。”秦蒼低聲回應，聲音透出一種堅硬的冷靜，“不成，就餓死。”
“那劉三……你還信他？”
秦蒼頓了下，隨後繼續前行，“信，他雖瘋，但不蠢。若他真想吞了我們，他也得考慮他那些弟兄能不能吃上飯。”
老趙不再多言，默默隨行。
隊伍穿行在夜林中，四周靜得出奇，偶爾有飛鳥撲棱聲響起，所有人都會立刻蹲下，扣緊扳機。夜色將他們吞沒，但秦蒼知道，他們不能迷失。他必須像獵豹那樣，安靜、迅捷、致命。
林中一縷燭光漸漸顯現，是遠方運輸線的燈火。
“到了。”秦蒼低聲說，手臂一揮，隊伍頓時散開，各就各位埋伏。
他壓低身子，趴在一棵倒樹後，目光冷靜地掃視前方。他的指尖已經搭上扳機，心跳卻極穩。他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但他深知戰爭從來不給人留選擇。
這是他第一次帶人突襲這條運輸線，也是他最不願出錯的一次。不是因為戰術有多複雜，也不是對敵人有多畏懼，而是因為這次若失敗，身後的那一百多個弟兄可能連明天的早飯都吃不上。
他緩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然後張開，一片冷光從瞳孔深處浮現。他回憶著上一次與劉三繞道勘察此地的路線——那是一段崎嶇的山徑，充滿了碎石與荊棘，隻有沿著他和劉三留下的石粉記號才能安全來去。他記得那晚下著小雨，劉三走在前頭，嘴裡還罵罵咧咧地念叨“這狗日的地方，要是走錯一步，下去就是骨頭架子”。
可當他再試圖在腦中還原那一段路徑時，卻猛然發現，記號在哪？他竟想不起來。他在來的時候太專注於隊伍安全、敵情分析、行進節奏，竟忘了重新標記路徑。他渾身一震，一種突如其來的空落感從心底湧起。
“媽的。”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卻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焦躁。
他不怕打仗，也不怕敵人，哪怕是被包圍他也能帶著弟兄們殺出一條血路，可他怕迷失。他不是為了仇恨而戰，他要活著，要帶大家活著。他知道林中小路如同迷宮，夜色之中若是走錯一步，明早找到的也許隻是一堆亂骨。
“隊長，您說什麼？”老趙湊過來，聲音也壓得極低，臉上滿是嚴肅，“您剛剛……是不是發現了啥？”
秦蒼頓了頓，沒立刻回答。他不能暴露慌亂。他是隊長，是定海針，一旦他表現出一絲動搖，弟兄們的心也會跟著晃。他看了眼不遠處正架好槍的張嶺和阿喜，那兩個年輕兵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卻不知他們此刻所依賴的歸路，已變得模糊。
“沒事。”秦蒼聲音低而冷，“一會兒我打頭，回去我領。”
老趙沒有再問，他對秦蒼有絕對的信任。
“記住，動手之後不許戀戰。搶夠三輛車的糧，立刻撤。前後不超十五分鐘。”秦蒼沉聲布置，話音未落，一名斥候已潛回，低聲彙報：“來了，兩輛騾車，一輛馬車，車後押著八個偽兵，前頭有兩個騎馬的，槍在手裡，車夫是老頭兒，看樣子沒戰鬥力。”
秦蒼微一點頭，身形猛地低伏，“準備。”
他的左手緩緩抬起，像是林間一片落葉隨風搖曳，而當他的手猛然一落，伏在林中的戰士們如同幽靈一般撲出。
第一聲槍響刺破夜色，打在最前那騎馬偽兵的胸口，血濺馬頸，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整個人摔落馬下，重重砸在車輪旁。緊接著，山林左右響起兩聲同時爆破——是設好的震雷，為的是製造混亂與恐慌。
後方幾名偽兵立即舉槍，卻不知敵人在哪，子彈胡亂掃射在林間，火光乍起，伴隨著槍聲與馬嘶聲，一切如入地獄之夜。
秦蒼如鬼魅般衝出，短槍連響三次，正中三名敵人胸腹。老趙緊隨其後，步槍一擊一換位，狙擊式打法將一名正欲逃跑的敵兵釘在原地。張嶺和阿喜則翻上糧車，刀光乍現，砍斷拴繩，將車頭調轉方向，準備撤退。
“快！”秦蒼一聲令下，所有人開始分散牽引馬騾，三輛車被迅速調頭，朝著來路駛回。
但秦蒼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勝利。
當他帶著隊伍向林中撤退時，他的心再次沉了下來。
回程路上，他走在最前，身後馬車轔轔，戰士們小聲喘息，槍口仍未放下。他們勝利了，搶到了糧，卻也背負著一個更大的問題——那模糊不清的歸路。
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原先的路線，借著星光尋找記憶中的轉折點。可林中一切太相似，山石、藤蔓、坡度，都像是剛剛經過的。
他們來到一處岔口，三條小徑在夜色中伸展開來，如同張開的獠牙。秦蒼站住了，目光在三條路之間徘徊，呼吸變得極輕極緩。他用手電掃了掃地麵，卻沒有看到任何他熟悉的石粉記號。地麵泥濘，前幾日的雨水衝刷了所有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