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級批下來的時候,劉三咧著嘴笑得像個孩子,嘴上罵罵咧咧的:“我又不是為了個破獎章,媽的,老子隻想多乾點,把鬼子都他娘的趕回去。”
這段時間,秦蒼帶著部隊修整。敵人雖暫時退去,卻並未徹底放棄這片地勢重要的高地。每夜巡邏的兵都加倍,劉三的腿傷未好,卻執意上崗,秦蒼拗不過他,隻能讓他帶兩個兵走外圍。劉三的經驗豐富,一眼就能看出山道哪處易埋伏,哪段便於撤退。他帶著那兩個小兵像狼群在林間穿梭,時而探路,時而誘敵,不出幾天,敵人的幾個埋伏點便被他們一一端掉。
有一夜,風特彆大,劉三帶著人出哨,天沒亮便回來了。他渾身是泥,滿臉是霜,直奔秦蒼的帳篷。
“老秦,敵人有動作了。”
秦蒼放下手中的罐頭,抬頭盯著他:“你確定?”
“我跟了他們一夜,有一股新兵進了北坡林子,看穿著像正規軍,還帶了重火器。”
秦蒼皺了眉:“人數?”
“少說也有兩個排,我擔心他們從西邊繞,咱們布防太薄。”
那一夜,秦蒼沒睡。他召集連隊骨乾,調防部署,連夜趕工修築臨時掩體。劉三則像一頭嗅到了血的獵犬,悄無聲息地回到山林,繼續盯著敵人動向。
果然,三天後,敵人從西邊發起突襲,火力猛得驚人。若非秦蒼提前布防,後果不堪設想。那一仗打得極苦,敵人一次次衝鋒,子彈都快打光了,兄弟們便用刺刀、石塊、甚至牙齒拚命。劉三帶著一個排從側翼猛插,殺得敵人措手不及,才終於穩住陣腳。
秦蒼身上帶了兩處傷,卻仍死死守住指揮位置。劉三衝到他身邊時,他的肩膀血流如注,還咧嘴笑:“你說這幫龜孫子,是不是打紅了眼?”
劉三沒笑,他把自己的水壺塞到秦蒼嘴邊,聲音嘶啞:“你再逞強,老子可就得給你立功了。”
秦蒼咕咚咽了一口水,眼裡卻閃過一抹動容。
戰鬥結束時,敵人退去,隻剩一地屍骸與破碎的槍支彈片。隊裡數人數,死了七個,傷了十二個,其中幾個都是跟著秦蒼打了三年仗的老兵。劉三坐在山坡上,點了根煙,半天沒說話。他看著那群抬屍體的兄弟,眼圈泛紅,卻硬是一滴淚沒掉。
那天晚上,秦蒼坐在篝火邊,叫來劉三,遞給他一個破舊的小鐵盒:“這是老李留下的,裡麵是他寫的遺書。”
劉三接過,手指一頓。
“他說,他這輩子最佩服的,不是我,是你。”
劉三看著火光,像是那一刻老李的笑容就在眼前。他默默地把鐵盒揣進懷裡,什麼也沒說。
這場仗過後,劉三成了全隊的楷模。新兵都愛圍著他轉,聽他講打仗的事。他從不說自己有多勇,隻是講兄弟們怎麼拚命,講那夜他是如何從敵人縫隙中鑽過去,又是如何用石頭砸死了最後一個衝上來的敵兵。他講得平靜,像是在講彆人的故事,聽眾卻一個個紅了眼眶。
秦蒼知道,劉三變了。他不再是那個隻知道衝的糙漢子,他懂得了犧牲、懂得了責任,甚至開始學著寫報告,學著記下每一個戰死兄弟的名字與功績。
又一個夜晚,雨如注,軍帳裡,秦蒼坐在木箱上,看著窗外的黑影翻湧。劉三披著雨衣進來,脫下帽子,滿臉是水。
“老秦,下雨路滑,我帶人去查一下東坡的地雷。”
秦蒼搖頭:“我親自帶隊,你歇著。”
劉三沒動,站在那兒,像一座雕像。
“我腿上的傷好了,能走能跑。”
“但你是立過功的人了,該留在後方。”
“我還沒打夠。”
秦蒼盯著他良久,最終點了點頭。
於是那一夜,秦蒼看著劉三的背影消失在風雨中,心裡那根緊繃的弦卻從未鬆過。雨聲像鼓,風卷著雷鳴,把整個山林都變得瘋癲。直到天快亮時,劉三才回來,渾身泥濘,卻一臉堅定。
“東坡埋了四顆地雷,有兩顆被水衝移了位置,我已經標好。”
他迅速放下望遠鏡,舉起手臂打了個手勢。幾名戰士立即散開,貼著地麵前移。他卻仍站在原地,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
那一刻,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風都屏住了呼吸。
“動靜不對。”他低聲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但每個字都像石子落在水麵,泛起層層漣漪。
一聲悶響打破了寂靜,像是巨大的石塊砸進泥地,緊接著幾道短促的槍聲炸裂在山穀裡,刺耳、淩厲,像是猛然撕開的獸皮。
秦蒼眉頭緊蹙,毫無猶豫地抓起身邊的槍,翻身躍下哨位,借著濕滑的岩石飛快滑下山坡。他沒喊人,沒出聲,隻是一頭衝進戰火的方向。腳下的泥巴幾次讓他踉蹌,他卻穩得住重心,像一頭獵豹直撲獵物。
衝出林子時,眼前是一片混亂的景象。
火光中,十幾名士兵正和一股敵人激戰,子彈在空中交織,火舌一閃一閃,仿佛夜裡跳動的蛇信。敵人數量不多,但訓練有素,一看就是老手,分工明確,攻防配合緊密,不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
“劉三!”秦蒼大喝。
林子深處,一個身影閃了出來,是劉三。他的臉上有道血痕,不知是擦傷還是彈片劃的。他一手提槍,一手揮臂:“東邊!有一股在包抄!”
秦蒼聞言立刻蹲身,從戰壕側翻出去,躥向東側。途中他看見一個年輕兵倒在地上,肚子上中了一槍,血如泉湧,那孩子眼神發直,手還死死抓著步槍不肯鬆開。
“咬住!彆閉眼!”秦蒼低喝,替他將槍口朝前擺正,然後一頭撲進旁邊的灌木中。
劉三帶了兩個老兵,從另一側繞出,與秦蒼形成掎角之勢。他們手勢熟練,默契配合,敵人剛反應過來就被點名了幾個,屍體在雨後鬆軟的泥地裡抽搐著,很快沒了動靜。
“他們怎麼過來的?”秦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