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土中又倔強地長出新芽。而秦蒼,站在倉庫頂上,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神裡沒有喜怒,隻有深深的歎息。
他這人從不信命,也不信運氣。他隻信一個字:撐。撐得住,活著;撐不住,就倒在這山裡喂了狼狗。就是這種法子,他從死人堆裡一步步走到今天。但這天夜裡,他忽然覺得,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像是輕輕一動就能崩塌。
他正走神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一聽便知是王福。
“秦連,剛那批鬼子有回頭的跡象,咱是不是得加派點人守住西坡?”
秦蒼沒回頭,隻輕輕點了點頭:“讓老六帶人過去,重機槍架到小土包上,子彈得給夠。”
王福“哎”了一聲,正要轉身,忽聽秦蒼問:“劉三呢?”
王福愣了下:“他……在後勤,安排抬傷員。我瞅著他臉色不太對,像是半宿沒睡。”
秦蒼點了根煙,火星在夜裡跳了兩下,然後靜靜燃燒。他叼著煙,嘴裡喃喃道:“這小子……還沒徹底廢。”
他沒說“還行”,也沒說“挺好”,隻說“還沒廢”。在他的邏輯裡,兵隻有兩種:能打的和廢的。劉三雖然膽小了點,心軟了點,但這回畢竟沒真跑成,也沒真把情報給敵人,也算是臨門刹車。他知道這不是寬容,是現實。他需要人,需要那種在關鍵時刻哪怕抖著也肯站出來的兵。
秦蒼不信任劉三,但他懂他。
很多人一開始都不是硬骨頭,而是慢慢被仇恨、恐懼、戰火烤成了鐵。鐵不成鋼,是因為爐子不夠熱。而秦蒼,就是那個給人加火的爐子。
夜又深了一些,風聲漸烈,連枝頭的烏鴉都悄無聲息地縮成一團。前沿陣地上的火光已經滅了,遠處偶有鬼子回撤時留下的彈響,還有短促的哨聲。
秦蒼繼續在陣地巡邏,腳下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口。他習慣了這種沉默的夜,習慣了敵人突然的襲擊,也習慣了兄弟們在一聲不響裡倒下。可他不習慣現在這種不安——一種藏在夜色裡的預感。
他走到西坡的時候,看到老六正蹲在機槍旁,一邊啃著乾糧一邊盯著遠方。旁邊兩個兵在用袖子擦汗,身上還帶著硝煙的味兒。
“怎麼樣?”秦蒼低聲問。
“像是安靜了。”老六吐出一口煙,“但安靜得不對勁,山林裡的鳥都不叫了。”
秦蒼蹲下,凝視著遠方山影。他閉上眼,用聽覺代替視線。風聲在耳邊卷著,草叢間有細碎的“唰唰”響,像是有東西輕輕蹭過乾草,但又不確定。
他的手悄悄伸向身後,握緊槍柄,指關節泛白。
“備戰。”他說得極輕,卻如命令般瞬間傳到每個人耳中。
老六立刻豎起兩指,其餘人迅速進入戒備狀態。機槍架得更穩了,彈鏈一段段掛好,掩體後也多出幾個支援兵。
山風忽然轉了個方向,吹得草叢一陣輕響。那一刻,秦蒼猛然睜眼,抬手一揮。
“打!”
機槍聲轟然響起,像是點燃了山林的引信,頓時火光衝天。無數黑影從山林中竄出,身形如狼,步伐有序,帶著一股極為詭異的沉默氣息。他們甚至沒有開槍,而是悄無聲息地衝鋒。
秦蒼的子彈已經飛了出去,打中第一個鬼子的胸口,對方撲地之前,扔出了一顆手榴彈。
“趴下!”
爆炸聲將夜色撕碎,碎石和塵土紛飛,火光在秦蒼眼中炸開。他滾出幾步,翻身掏出一枚小雷,扣住引信扔了出去,又起身連開兩槍,將後方的敵人逼退。
他看得出,這不是一般的小股襲擾,這是伏擊,是突擊,是一支專門用來滲透破壞的特戰隊。他們比正規兵更凶狠、更不怕死,也更懂得如何尋找破綻。
“西坡要守住,一旦被撕開,整個防線就亂了!”秦蒼咬著牙,對老六吼道。
“明白!”老六端起機槍,嘴裡罵著娘,“老子今天要把你們這幫鬼東西喂狗!”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王福帶著增援來了。
“那幫狗日的衝西邊了?”王福一邊爬上來一邊喘,“還真讓你猜中了。”
秦蒼擦了把臉上的血跡,淡淡道:“他們不蠢,倉庫這地方沒得繞,隻能硬來。”
他又望了眼不遠處的倉庫。那地方此刻如同夜裡的一口黑井,靜得讓人發寒。
他心裡清楚,這才剛剛開始。
“讓劉三帶著通訊員過來。”秦蒼忽然說。
王福一愣:“他?現在?”
“快點!”秦蒼喝道,目光緊緊鎖定遠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叫劉三,也許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也許是想逼他做出選擇,也許……隻是想看看這個人,到底還能不能站起來。
秦蒼又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槍,輕聲說:“彆讓我失望。”
他眯起眼,眼角微跳。直覺告訴他,山那頭還有事兒。
“老六這邊死了三個。”王福帶著疲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有兩個還沒找著屍體,估計是被炸飛了。”
“媽的。”秦蒼低聲咒了一句。他沒抬頭,腦子還在轉,“敵人沒想全滅我們,他們像是要試出我們的底線……但他們摸錯地方了。”
“要不……”王福有些遲疑,“讓弟兄們歇一歇?這兩天打得太狠,子彈都快不夠分了。”
“再歇,就等著被一鍋端。”秦蒼咬著牙,“不能歇,得緊繃著。他們是在賭咱們會鬆一口氣。”
話音剛落,遠方忽然傳來幾聲短促的槍響。很雜亂,不像是敵人伏擊的節奏,更像是內部出了什麼亂子。
秦蒼下意識一抬頭,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看到倉庫方向的崗哨——原本守在那兒的一個小隊,信號燈在急閃。那是緊急信號。
“媽的,出事了。”他低聲道,然後扭頭對王福喊:“召集最近兩組,帶著我布的第二套彈藥,跟我走!”
王福臉色瞬變,轉身奔去召集人馬。
秦蒼腳下風風火火,一路從西坡斜切過去。他的腳步迅疾如箭,每一次落腳都穩得像釘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