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凡爾加平原是南城梅迪下界西北方一塊水草肥美的畜牧區,占地七千平方公裡,兩條大河——灰水河和威斯萊河將它分為西、中、東三大塊,滋潤了這片平原上的萬千住戶。對以水果與畜牧業為兩大經濟來源的梅迪而言,凡爾加平原既是一塊重要的糧食產地,也是一個相當關鍵的軍事據點。自灰水河以西,南城一共建立了六座要塞,阻擋住西城的鐵騎。因此,凡爾加平原上的南城居民一直安居樂業,從沒想到有一天戰火會燒到自己頭上。但現實證明了世事無常,今年春,隱捷敏亞城主貝姆特瓦托魯帝率領大軍從梅迪北麵與卡薩蘭接壤的夏恩山嶺冒出來,衝進凡爾加平原。沿途燒殺擄掠,無惡不做,被西城鐵蹄踐踏過的村莊幾乎片瓦不存、存金不留,喪生的南城百姓更是不計其數。最後,平原西麵的那六座要塞也不能幸免,先是被血魔破壞了城牆,緊接著衝進城的虎狼之師將要塞守兵殺得潰不成軍,一路敗逃到灰水河以東,才勉強集結起防線,撐到援軍趕來。自此,戰勢陷入了僵局。
整個夏天,雙方隔著一條灰水河遙遙相望,大小戰鬥不下數百回,卻誰也贏不了誰——隱捷敏亞軍渡不了河;梅迪軍也趕不走敵人。本來,隻要世界頭號罪犯,貝姆特名義上的部下血魔隨便扔兩個火球把河蒸乾了,這個問題是很好解決的,但是未免激起其他三城的反彈,貝姆特理智地選擇不再刺激南城士兵的神經,用傳統法進攻,才有了如上的局麵。然而,無論是梅蓮可還是貝姆特都心下雪亮——這樣的局勢不會長久。
創世曆1037年豐之月12日灰水河西岸。
太陽高高掛在蔚藍的天空中心,沒有雲遮擋的光線分外刺眼,隻有徐徐吹拂的風為戰士們掙得一絲清涼。噠噠聲響,一名年輕的西城戰士騎著馬巡邏,一霎不霎地盯著對岸,突然,他拉住韁繩,目光落在岸邊一叢蘆葦,不,確切的說是蘆葦旁邊的幾朵小白花上。俯下身,青年以小心到近乎嗬護的動作拈起一朵白花,放到鼻下嗅聞,秀氣的臉上露出極溫柔的神情。
“朱烈斯!”
一個咖啡色頭發的青年策馬走近,招呼道,“原來你在這裡,夏亞正到處找你呢。”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桑達轉頭打量他,看了好一會兒,才道“請問,你是費路迪亞還是費路迪爾?”
“我是費路迪亞!”白鳳傭兵團長咬牙切齒,額上跳動的青筋明示了他的憤怒。他一把勾住朱烈斯的脖子,一手握拳往他臉上重重按下“你這家夥,為什麼總是分不出來!我不是跟你說了無數遍,我的瀏海比費路迪爾長半厘米,鼻梁比他高,皮膚比他白,為什麼你還是認為我們長得一模一樣!?就算不提長相,我純潔開朗的氣質又有哪裡像費路迪爾那個陰沉的家夥了?偏偏你這個脫窗眼——朱烈斯!你實在太讓我傷心了!虧我們還是一起征戰多年的老朋友,你竟然連我是誰都分不出來,這還算是好朋友嗎?啊!”
“對…對不起,我天生比較遲鈍……”被友人一通數落攪得暈頭漲腦的朱烈斯壓根沒想到反駁,一開口就是道歉,一邊小心不捏斷掌心纖弱的花莖。
“算了。”大概是被誤會得習慣了,費路迪亞隻發了通牢騷就鬆開手,瞥了眼對方不自然握著的右手,他好奇地問,“你捏著什麼……花?”
朱烈斯微笑著凝視樸素的小花,溫柔的眸光像在看著某樣珍貴的寶物,而不是朵隨處可見的野花。
“你知道嗎,費路迪亞,這是我出生以來頭一次看見鮮花,以前我隻看過乾燥花和狗尾巴草,原來真正的花是這麼美麗柔軟的東西。”
“我也是啊。”費路迪亞歎氣,“我連乾燥花都沒見過哩!我和費路迪爾隻在祖母的葬禮上看見母親將一朵蒲公英彆在她胸前,那是唯一的一次。對了,蒲公英好像不是花,那我隻看過油菜花了。”
隱捷敏亞是魔導國最貧脊的城市,生產以工礦業為主,農民比例極低,耕地麵積更是少得可憐。西北方是平均溫度高達40攝氏度,人畜不存的死亡沙漠[天神之歎];西南方是荒涼的岩漠和魔獸輩出的枯骨草原;東北是充滿食肉植物的可怕森林;東南方與近中部地區都是礦山和雨林;隻有首府赫拉特及其周邊仗著迪諾河的灌溉,可以種植一些糧食,但根本無法滿足全城人民的需求,因此西城的糧食大部分依賴進口。生長在這樣的城市裡,多數百姓彆說花了,隻怕連大片的麥浪也沒看過。對他們而言,豐饒的土地和嬌美的鮮花一樣,都是個遙遠而奢侈的夢。
而現在,這個夢就在朱烈斯手中,一如他想象的美麗。
“河的對岸,想必有更多更多這麼可愛的小東西吧……”
血徽傭兵團長喃喃道,砂色的眸子浮起憧憬與憎恨的光芒,憧憬的,是彼岸花;憎恨的,是獨占彼岸花的人們。每個西城城民心中或多或少都累積著這樣的怨恨——對一出生就享有肥沃的土地;充足的水源;適宜的天候,卻連一滴滴也不肯分給自己的四城人民。而既然他們不肯給,那就隻有搶了。安分守己可不是西城人民的天性,何況出生在那麼貧脊惡劣的城市也不是他們願意的。
白鳳傭兵團長也綻開一個讓人無法聯想到任何善意詞彙的笑容。
“這個問題隻有到了河對岸才能確定了。”
兩名團長相視而笑,從對方眼裡看到相同的決心。將小白花珍惜地藏進胸前的口袋,朱烈斯拉轉馬首,和費路迪亞一起並肩走向營地。
遼闊的平原上,數萬頂帳篷壯觀地聳立著,外圍是堅固的柵欄和壕溝;哨兵了望用的木樓;各色旌旗迎風飄舞,儼然是一支大軍的駐地。
朱烈斯和費路迪亞剛走到營區不遠處,一名哨兵喊道“兩位團長,首領叫你們立刻去帥帳,有重要事情要宣布!其他團長已經去了!”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認為所謂的“重要事情”是作戰指示,不禁露出興奮之情,二話不說拍馬就奔。
帥帳位於營地中央,用雪白帆布搭建的帳篷在一大堆綠色軍帳裡十分醒目,旁邊插著一根十來米長的旗杆,頂部一麵錦織大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襯得上麵繡的蒼鷹就像真正的鷹般矯健雄偉。兩人掀簾走進,不意外地看到裡麵已坐了幾個人。但環顧一圈後,他倆錯愕地呆在當地。
“萊拉和達留恩呢?”費路迪亞問道奇怪,那個哨兵不是說人都到齊了嗎?
占領了灰水河以西後,未免南城將領地奪回,貝姆特派譴了三個傭兵團駐守,到夏季的枯水期,更是擴大為八個傭兵團,扣除骨乾的翔鷹傭兵團,分彆是血徽、逆十字、月影、炎狼、金雀花、白鳳和黑龍,隻留下鐵甲傭兵團負責補給和後勤;獨角獸傭兵團監視城裡的不法分子,用傾巢而出來形容一點不誇張。然而南城的抵抗出乎意料的頑強,由四璧之一的卡特羅納率領的風騎士團十分驍勇善戰,麵對西城的凶猛攻勢毫不退縮;加上柔軟的河床大大降低了戰馬的衝擊力,雖然西城在人數上占據優勢,戰鬥還是以平手結局,雙方兩敗俱傷,無力再戰,不得不退回去休整。自此,兩軍就沒有發生大規模的較量,一直僵持到今天。七個傭兵團長也陪著貝姆特留在這裡,除了首都會議那天,貝姆特為了和希頓、哈梅爾兩個商會長恰談事務前往中城首府裡那,隨行者還有大神官夏亞典恩。
“我讓他們離開了。”貝姆特答道。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穿鎧甲,身著綠色的劍士服和一條灰布鬥篷,從他的打扮完全看不出是一介城主,而像大街上隨處可撿的普通劍士。亞麻色的瀏海下紮著雪白的頭巾,大劍[閃空]放在他的右腳邊,靠著桌腳。
“離開?為什麼?”費路迪亞一邊就坐一邊追問。他的孿生兄弟黑龍傭兵團長費路迪爾就坐在他旁邊,因此費路迪亞一坐下,餘人就生出費路迪爾一分為二的錯覺,誰叫這對雙胞胎明知長得像還不肯在服飾上做些記號方便確認,比如一個穿白一個穿黑,這可比量他們的瀏海容易多了。朱烈斯則坐到逆十字傭兵團長夏亞左首的位子上,驀地想起一事,衝口道“莫非是死亡傭兵團那幫家夥又開始不安分了?”
“不。”說話的是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自從上次偷襲失敗後,休得斯和他的部下就不知去向,連我們也查不出來,可能是躲在什麼地方韜光養晦,等待下次朝我們放冷箭的機會吧。”語氣充滿譏諷。死亡傭兵團長一直以貝姆特為狙擊目標,身為貝姆特下屬的克勞德自然不會對他有好感,而且死亡傭兵團的作為連同樣不是由正派人士組成的翔鷹戰團都打心底不齒。
“那——”朱烈斯和費路迪亞一致看向貝姆特,臉露困惑。
“因為糧食不夠了。”貝姆特兩手一攤,回答直接了當,“養不起這麼多人口。”頓時,除了掌管內務的克勞德,餘人一齊變色。久經沙場的他們都明白,沒有補給意味著什麼。
西城軍之所以能夠長期占領凡爾加平原的西部,一半倚仗鐵甲傭兵團長凱渥魯夫運來的軍需物資;另一半是靠就地征取。因為塞維堡距此路途遙遠,運輸不易;而且西城本土的糧食也很吃緊。但是經過將近半年的掠奪,占領區的牲畜和儲糧也愈來愈接近底線。
“難道要撤退嗎?”朱烈斯自言自語,語氣充滿了不甘和挫敗。費路迪亞拍案道“開什麼玩笑!都打到這個份上了,哪能輕易放手!起碼也要攻下灰水河,給那些臭婆娘一點顏色瞧瞧!”費路迪爾附和“不錯!不然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朱烈斯想起炎狼傭兵團長達留恩,他是翔鷹戰團所有乾部裡最暴躁的一個,這次卻乖乖離開,沒有像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這樣大吵大鬨,不知道首領是怎麼說服他的。想到這,他看向上首的主君。注意到他的目光,貝姆特微微笑了笑。
夏亞問道“我們還有多少糧食?”他也不想無功而返。
“頂多一星期的份。”克勞德顯然早就計算過,對答如流。
“夠了!”雙胞胎異口同聲,“我們三天之內就拿下灰水河!”貝姆特沉下臉“胡吹大氣!十萬大軍花了半年都沒渡過灰水河,你們憑什麼誇口三天就能拿下?人頭嗎!”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無言以對,垂頭喪氣。
克勞德適時發言驅散變得有些沉悶的氣氛“即使三天真的拿得下灰水河,我們還要把回程的時間考慮進去。從這裡騎快馬到塞維堡也需要三天,再扣除準備工作一天,正好一禮拜——太緊了!萬一出個意外就完蛋大吉。”
“試試看嘛~~~又不是沒希望!”夏亞攛掇,唯恐天下不亂。貝姆特和朱烈斯瞪了他一眼,齊聲喝道“戰場豈容兒戲!”
“反正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一旦拿下灰水河,我們就不用急著回去了,直接把敵軍的糧食搶光光,不,打敗風騎士團的話,南城就連像樣的抵抗也沒有了,到時金銀珠寶、美味佳肴,還不任我們搶?這個險絕對值得冒!”夏亞不怕死地繼續慫勇,極具煽動性的話讓費路迪亞、費路迪爾,甚至克勞德眼裡都冒出璀璨的金光,沒辦法這就是強盜的劣根性,一聽到有利可圖就心癢難搔,區彆隻在理智是否管束得住。
貝姆特第一個回過神,他隻愣了一秒也不到,而且讓他失神的不是金山銀山的前景而是夏亞的建議。他發現這個以前隻會調皮搗蛋的大神官也有了一定的戰術頭腦,不管是突然開竅還是耳濡目染都是個可喜可賀的發展。
“很誘人的提議。”貝姆特評價,接著話鋒一轉,“可惜我從不冒險。”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大失所望。夏亞不死心地問道“沒有還價的餘地?”
“沒有。”
“啊——我不甘心!”夏亞捶胸頓足。貝姆特皺眉道“這就是教訓,告訴你人有的時候必須向現實低頭。”這句話也是對滿臉懊喪的雙胞胎說。
朱烈斯最為鎮定,所以比其他人更快接受這個現實。
“首領,現在問題是,南城有可能查覺我們的窘況,進而阻擾我們後撤。”
“她們追上來最好!我們正好來個迎頭痛擊!”費路迪亞瞬間恢複元氣,生龍活虎地喊道。朱烈斯搖搖頭“怕就怕對方不追擊,而咬我們的尾巴,來個長期戰,那就慘了,還是不要搞什麼花頭經,速速撤退的保險。”
費路迪爾疑惑地道“咬尾巴?怎麼咬?平原上還說得過去,這裡可是有條河在中間,要想咬尾巴,他們就非渡河不可,那主動權不就完全操在我方手裡了嗎?”
“他們可以不用渡河,隻在對岸擺出挑釁的姿態,我們隊伍裡就會有一大半的人回應。”克勞德歎道,“然後再趁我們久戰疲憊、彈儘糧絕的機會,將我們一網打儘。”
“唔……”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心虛地低下頭。朱烈斯笑道“不過,既然知道對方可能會耍這種陰招,我們就不會上當了。”費路迪亞咕噥“不上當有什麼用,還不是要撤退。”費路迪爾抱胸道“如果能讓對方主動出擊就好了。”
“對了!我們可以假裝糧草不夠,要連夜逃跑,引她們過來啊!”費路迪亞擊了下掌。克勞德給他潑冷水“我不認為梅蓮可城主會上這種當,她大可以按兵不動,任我們耍寶耍得半死,不得不灰溜溜地離去,再順理成章地收回土地。”
“我倒不認為梅蓮可會眼睜睜看著我們離開。”貝姆特高深莫測地笑了。今天的會議讓他很滿意,不但幾個平時隻知舞刀弄劍的家夥開始開動腦筋認真分析戰場形勢,也完善了他的計劃,總算沒白演這出戲,“正如我們無功而返是件沒麵子的事,若她放任侵略者逃走,也會引起民眾的不滿,尤其是占領地的人民,不會原諒她,即使她的決策是出於正確的考量。不過,這樣還是不能逼她使出全力,她可以導演一出追擊的戲碼瞞過人民的眼睛,所以一定要丟給她一個更大的誘餌才行。”
“什麼誘餌?”
眾人呆呆看著前一刻還一意後退,這會兒又積極起來的主君,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勝利!”貝姆特的答案乾脆無比,以致眾人又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這不就是我們的計策嘛!”雙胞胎大喊。貝姆特白了他們一眼“我又沒說不采納。”
費路迪亞高興地看向剛才反駁自己的克勞德,正要開口炫耀,貝姆特續道“但是你們的計劃太草率了,而且不適用於糧草緊張的情況,畢竟我們沒那個資本,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把自己逼入絕境。”雙胞胎被他攪得一頭霧水,不明白他到底是讚同還是不讚同。
朱烈斯若有所悟“首領的意思是——”貝姆特笑道“沒錯,我有資本陪她玩。”
“啊——”夏亞忽然大叫,嚇了餘人一大跳,“我想起來了!你不是跟希頓商會長訂好‘以鐵換糧’,怎麼會糧食不夠?”
這個木魚腦袋總算想起來啦?貝姆特睨了他一眼“輕點!你想昭告天下嗎!”隨即把日前和兩大商會長在裡那的協商經過簡述了一遍,當然省去了遇見黑發少女一節。聽罷,月影傭兵團長和血徽傭兵團長眉間浮起陰雲,剩下兩人一臉怨氣衝天“首領~~~”
“吼什麼,我不偶爾逼你們一次,你們的腦子遲早被肌肉填滿。”
“首領,希頓商會長真的同意這個提議?”克勞德不敢置信地道,“他拿得出這麼多糧食?!”貝姆特端正的臉龐掠過複雜的情緒“即使他拿不出,他的後台老板一定拿得出。”克勞德失聲道“羅蘭城主!?”貝姆特頜首。
“原來傳聞是真的。”克勞德偷瞧他,“首領,你……”
“沒什麼,我走我的陽關道,他走他的獨木橋罷了。”貝姆特淡淡地道,濃重的暗示意味讓克勞德乖乖閉上嘴巴。餘人也一臉惴惴不安。對貝姆特的身世及他和希頓商會長的關係,在場每個人都猜得到十之,隻是誰也不曾說出口。
朱烈斯打破沉默“首領,羅蘭城主這麼積級地和我們締結這個盟約,目的很明白。”貝姆特微笑道“是啊,同樣的,我的目的也很明白。諷刺的是,我們倆各取所需的結果正好一致——都是為了戰爭,就是這樣才有趣。”
“唉,亂世出英雄,連羅蘭城主也擋不住野心的誘惑。”費路迪亞感歎。
“應該說男人都是野心的奴隸。”費路迪爾糾正。費路迪亞不讚同“很多女人也很有野心啊!甚至比男人還大,像南城那幫假正經的娘們暴發戶。”
“唔……那麼改成舉凡人類都是野心的奴隸好了。”
“喂!這是軍事會議不是哲學討論會!要研究回去研究!”貝姆特斥道。其他人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畢竟光是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吵架就是件很好玩的事了。費路迪亞和費路迪爾不好意思地轉過頭,搔著後腦勺的動作也如出一轍。
朱烈斯問道“那麼,首領打算怎麼做?”
“這就要看對方怎麼反應了。”年輕的城主綻開一抹銳不可當的笑容,“我已經把局布好,剩下就看我們的演技,還有配合梅蓮可的動靜。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言下之意是對方可能會主動出擊。
諸將心領神會,紛紛起身行禮,回去各自的隊伍完成調集事宜。
待眾人都離開帳子,貝姆特攤開一張軍事地圖,食指摩娑上麵一條像河流般彎彎曲曲的細線,灰眸射出冷光,心道今次,輪到我反客為主了,梅蓮可。
與西城的營區遙遙相對,南城軍清一色雪白的帳篷林立在灰水河西岸,附瞰就如一隻隻綿羊,因此草綠色的帥帳就顯的特彆突出。不知是否巧合,這樣的色彩搭配正好和西城相反。
一名將官打扮的女性穿過營區,朝著帥帳快步走去,嬌小的身材和圓圓的蘋果臉仿佛少女,舉手投足卻充滿久經沙場的戰士特有的穩重氣度,泛紅的金發綁成大辮垂在腦後。
攸地,她停下腳步,視線定在某一點,舉步走去。那裡聚集著幾名傷兵,一個綠衣少女蹲在她們麵前似在忙乎什麼,身旁還站著一個身穿侍女服的女孩。瞥見她走近,小侍女慌忙行禮。
“芙瑞爾將軍。”
南城四璧之一,今年剛過雙十的女將咧嘴一笑,拍拍她頭。雖然已經和另一名將軍凱伊索恩共結連理,芙瑞爾的神態仍是帶著稚氣,看不出半點少婦的嫵媚風韻。聞言,綠衣少女抬起頭。
“哈囉,芙瑞爾大姐,有何貴乾?”
梅迪滿願師柳軒風擺擺手,順便把滑到前麵的長發撥回耳後,白玉般的美麗臉龐微沁汗珠。
“沒什麼,瞧瞧你在做啥。”芙瑞爾好奇地垂下眼,看見軒風拿著紗布的右手,及傷兵包紮到一半的小腿,皺起眉,彎下腰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喂,你這樣乾行嗎?被梅琳大祭司看到又要數落你了。”
軒風笑道“沒事,我早習慣了,就當是隻蚊子在嗡嗡叫好了。”芙瑞爾撲哧一笑,勾住她肩膀“你知道嗎,軒風,我就欣賞你這點。”
少女燦亮的黑眸浮起少見的溫和,她天性自我又獨立,偏偏南城風氣保守,自被召喚以來,日子一直過得很不舒坦;而且王宮裡除了兩名將軍連一個男人也沒有,使得酷愛俊帥異性的軒風欲求嚴重不滿;加上她滿願師的高貴身份,人人見了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令她連句貼心話也沒法說,十分寂寞,隻有貼身侍女伊莉娜、南城四璧還能不太顧忌身份差距和她聊聊天,其中又屬伊莉娜軒風最信任,最仰慕凱伊(因為是帥哥),而芙瑞爾和她年齡相近,思想也共通,所以兩人很要好。
“對了,凱伊呢?”三句不離本行,雖知“朋友夫不可戲”,軒風還是忍不住關心帥哥。芙瑞爾翻了個白眼“我和他又不是連體嬰,哪知道他去哪了。”
“這樣不行哦,凱伊那麼帥,你不看緊些,當心被彆的女人搶走。”
“那個女人就是你吧。”
“去!我對已婚男人沒興趣。”軒風用肘關節捅了她一下。芙瑞爾賊笑道“哦?那我怎麼聽說某人天天上一個已婚男人家做客?”
軒風一本正經地道“我是純欣賞,沒有一點其他念頭,你可彆想歪了。像羅蘭城主那種稀世奇珍,不時時瞻仰天天膜拜實在是種莫大的褻瀆,我是識美之人,你不懂的。”
“好好,我不懂。”芙瑞爾高舉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式。伊莉娜和周圍的女兵都笑起來。這時,軒風眼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行色匆匆地路過,忙道“看!你老公在那裡!”芙瑞爾轉頭望去,果見丈夫的背影,注意到他走的方向是帥帳,她高喊道“凱伊,發生什麼事了?”
凱伊卻似沒有聽見,徑自走遠,不一會兒就不見蹤影。芙瑞爾狠狠跺腳“這個聾子!”軒風忍俊不禁“彆囉唆了,快去追吧。”
芙瑞爾也不打話,跳起來飛奔而去。軒風目送她的背影,眼中浮起複雜的感慨,有羨慕,也有自嘲。
帥帳內,南城城主梅蓮可迪休拜卡正來回踱步,這是她思考的習慣,而引起她這個動作的是不久前她的部將凱伊送來的一份情報。
西城占領灰水河西岸已近半年,終於陷入糧食不足的窘況。對這一天,清楚占領區情況的梅蓮可早有預料。算算時間,是該到那群可惡的侵略者吃苦頭的時候了。果然,剛才幾名菁英探子將炎狼、金雀花兩支傭兵團偷偷離開的消息傳了回來。
梅蓮可停下腳步,目光炯炯地環視在座的另三人。除了留守上界的祭司長蕾雪伊娃,南城四璧齊聚一堂。
“你們有什麼意見?”梅蓮可沉聲道,語氣宛如燒紅的鋼刃般銳利熱切。
卡特微微皺眉,聽出主君名為征詢,實為求戰。雖然連同梅蓮可在內,南城上下等這個機會都已經等了很久,但……
“進攻!”凱伊鏗鏘有力地道,“不能讓那幫侵略者逃掉!”
梅蓮可滿意頜首,唇畔露出嘉許的笑意。芙瑞爾困惑地問“可是,敵軍為何不一塊後退,而分批撤走呢?這樣不是犯了兵家大忌嗎?”
“好不容易得手的肥沃土地,當然舍不得放手。”凱伊不屑地撇唇。芙瑞爾恍然大悟“的確,那批貪婪的強盜,是不可能這麼乾脆放棄到手的戰利品。那麼,他們是想縮小軍隊,節省糧食,然後在近日裡來場總決戰吧,我們得小心點!”
“不必費心,我們主動進攻,把那票賊蠻子打回老巢,不,把他們送進地獄去!”梅蓮可揮手,表情充滿了霸氣。凱伊和芙瑞爾齊聲叫好,滿臉興奮,卡特卻默不作聲。
“卡特,你不讚成?”注意到他的異常,梅蓮可稍稍收斂好戰意識,溫和地道。她知道這個部下書讀得不多,卻十分肯動腦,經常提出有價值的建議,卻因為天性木訥,一定要人家問到頭上,才肯開動金口。
“這可能是陷井。”
餘人一怔,芙瑞爾追問“陷井?什麼陷井?”卡特還沒回答,凱伊插嘴“你的意思是,炎狼、金雀花兩個傭兵團離開是誘餌?”
“嗯。”卡特點點頭,“敵軍之所以遲遲攻不下灰水河,就是因為我們挾有地利,一旦我們反守為攻,情勢將變得不利。”梅蓮可沉吟不語。芙瑞爾不服氣地道“這又怎的!敵軍現在少了兩個傭兵團,人數比我們少,打也不見得會輸!”
“問題是,一入了河,軍隊就等於是不設防的……”卡特試著解釋得更明白。
“同樣的,在河裡,西城的騎兵也無用武之地!我有自信殺出一條血路,保護大家上岸,然後,就輪到我們給那群侵略者苦頭吃了!”芙瑞爾信心滿滿地拍打前胸,說得又快又急,根本不給對方反駁的機會,不擅言辭的卡特哪辯得過她,苦笑了一下。
“不,卡特說的有道理。”
“凱伊!”芙瑞爾生氣地瞪著胳膊往外彎的丈夫,鼓起腮幫。凱伊寵溺地摸摸她頭,眼望主君“更有甚者,炎狼金雀花兩個傭兵團的撤走隻是幌子,實則埋伏在某處,等著將我們一網打儘。畢竟,我們對西城本土的糧食產量不太清楚。”
梅蓮可又開始來回踱步,半晌搖頭道“不,炎狼和金雀花離開的消息絕非幌子,西城貧脊已久,不可能一夜致富,現在也不是秋收時節,不過……貝姆特那個男人確實不是易於之輩,我得好好想想……”餘人聞言,不敢打擾。
年輕的城主內心波濤洶湧,理智上,她明白卡特的建議是正確的;但感情上,急於打倒侵略者的渴望不斷啃齧她的心靈。良久,她停下腳步,下定決心。
“決定了!暫時按兵不動。”終於,理智戰勝了感情。梅蓮可像要揮去什麼似地擺擺手,“盯緊敵軍。若是陷井,他們就不會主動攻擊,確定之後,密切注意他們的動向,切莫讓他們逃了,這次,我一定要親手摘下貝姆特的首級!”
梅蓮可握拳,重重擊在案上。
“滿願師小姐,你在做什麼!”
拔高的尖叫響徹整個營地,嚇了每個人一大跳,被喚的當事人更是當場跳起來,儘管她已經料到會被這個人吼。
“呀,梅琳大祭司。”軒風一臉好意外的表情,親切地出示手裡的藥箱,“您沒看到嗎,我正在為大家療傷啊。您來得正好,我正愁人手不夠呢。”
眾人畏縮地看著來者太陽穴青筋直冒,臉色由紅轉白。
“滿願師小姐,請隨我來。”聲音是咬牙切齒的。
軒風眨眨眼“可是我很忙……”瞥見對方刹時變得肅殺的眸,她立刻識相地改口,“當然,再大的事也不及聆聽大祭司您的教誨重要,我這就來。”語畢,將醫護用具塞給一旁的伊莉娜,跟著梅琳走進附近一座小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