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亞!”見火被撲滅,貝姆特皺了皺眉,呼喚身旁的大神官,夏亞反應也不慢,會意地點點頭,雙手搭在胸前,結成山一般的手勢,口中飛快吟出一串魔法咒文“從彼方來,還彼方去,閃耀的光芒啊,化為無堅不摧的箭——光殲破彈!”話音剛落,一道雪白的光束沿著藍光來時的規跡激射而出,瞧見這幕的南城士兵紛紛驚呼。
不用說,撲滅火焰的正是十一位高階祭司,但這麼一來,也暴露了她們的位置,加上水法輪轉施展不易,她們想避也無力可避,眼睜睜地看著光彈從天而降。
爆炸聲震憾了每個南城士兵的心靈,一下子失去十一名最高級法師,同時也是南城中樞人物的衝擊太過巨大,使得梅迪軍一時陷入呆滯狀態。隱捷敏亞軍趁隙反攻,河邊的梅迪殘軍登時潰散,被完全逼入灰水河。
梅蓮可牙關緊咬,充血的雙目狠狠瞪視一個方向,那是座被灌木覆蓋的小丘,西城城主的本軍和血徽、逆十字、月影三個傭兵團就站在山頂俯瞰著這裡。儘管理智不斷提醒她要慎重,澎湃的怒意卻怎麼也壓抑不住,低喝一聲,她毅然向身旁的傳令官比了個手勢。號角吹響,分散在火場上的梅迪軍應聲聚攏,在主君的率領下,朝山丘衝鋒。芙瑞爾和凱伊本想勸說,可是一看見梅蓮可狂怒的神情,都不敢開口,默默跟隨。
對岸,卡特扶起身下跌得灰頭土臉的梅琳,長歎一聲,沒料到主君這麼沉不住氣,以殘破之師挑戰位居高處,又以逸待勞的敵軍,而不是與後軍彙合,退回東岸。畢竟,勝敗已經很明顯了,也許今晚的打擊對梅蓮可實在太大了吧。
其他祭司也在卡特部下的扶持下一一站起,剛才光彈落下時,她們因為魔力耗儘動彈不得,幸好卡特等人動作快,才救回她們的小命,此刻都有劫後餘生之感。
“諸位,此地已不安全,請儘速後退。”卡特簡要囑咐,瞥了眼站在稍遠處的綠衣少女,補充了一句,“你也是,滿願師小姐。”
軒風的臉色極為蒼白,眼神也殘留著驚悸,但她還是儘量以平穩的語調道“是。”卡特點點頭,轉身跨上座騎,五千名預備隊員立刻聚集在他身周,這時,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卡特將軍。”
卡特詫異回首,對上一雙溫和的棕黑色眸子。
“小心點,彆讓蕾雪傷心。”
年輕的將軍平凡的臉上閃過害羞和更多的感激,再次點點頭,他靦腆一笑,策馬離開。目送他的背影,軒風對貼身侍女及保護她的親兵們道“走吧,我們退遠些。”
與此同時,河裡和山坡上的兩軍正展開殊死決戰,儼然成為困獸的梅迪軍抱著不死不休的決心,倒讓隱捷敏亞軍有點吃不消。尤其是梅蓮可的本軍,朝貝姆特的本隊發起猛烈之極的攻擊。梅迪軍軍集中所有的箭矢和標槍在隱捷敏亞的陣營裡掀起密集的血雨,刺出的長槍捅進西城騎兵溫暖的胸膛,隻一波攻擊,就造成隱捷敏亞軍數百名士兵喪生。負責攔守一線的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桑達夷然無懼,反手砍翻一個南城騎兵,他一邊甩乾刀上的人血,一邊高聲打氣“各位,勝利就在眼前,不要被敵人的困獸之鬥唬住,徹底殲滅她們!”隱捷敏亞軍轟然叫好,剛剛還稍微有點退縮的姿態重新被勇猛取代,加上數量懸殊,才攀上山的梅迪軍又被慢慢逼回去,勝利的天平再度傾斜。
擒賊先擒王!朱烈斯和芙瑞爾的腦中閃過相同的念頭,同時策馬躍前,在梅蓮可麵前遭遇,刀劍相交,鳴聲震耳。芙瑞爾一邊揮動長劍擋住朱烈斯的連續劈砍,一邊對梅蓮可喊道“大人,快走!把強盜頭子的腦袋揪下來!這個小嘍羅交給我!”梅蓮可也不打話,拉轉馬首,從兩人身旁跑開。
長劍與彎刀你來我往,發出劇烈的聲響,迸發的火星照亮了黑夜的一角。雙方精湛的武技令周圍人驚歎不已,更讓人訝異的是兩人勢鈞力敵。血徽傭兵團長一反溫靜的性格,也不因對方是女性而手下留情,招招狠辣。一來吃不住這麼迅猛的攻勢,二來氣力不及,在一次猛烈的撞擊後,芙瑞爾長劍脫手,朱烈斯毫不猶豫,偃月刀中宮直進,千鈞一發之際,一把長槍從斜裡刺來,蕩開刀鋒,同時一把新的長劍被塞進芙瑞爾掌心。
“謝了!凱伊!”不用看來人,光憑這份默契芙瑞爾就知道救援者是誰。她握緊長劍,朝朱烈斯的右肩刺去。後者側身閃避,卻險些被長槍捅個正著,雖然及時躲過,仍不免驚出一身冷汗。芙瑞爾和凱伊的聯手攻擊搭配得天衣無縫,頃刻令他落了下乘。
隨著清亮的破空聲,一枚羽箭精準地射中凱伊的槍頭,將他刺向朱烈斯腰部的勢頭打偏,接著響起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
射箭的正是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他嘴上喝罵,手裡也沒停,彎弓連射,全是對著力弱的芙瑞爾。女將軍急忙揮劍撥開,虎口卻被箭上傳來的勁道震得發麻,她不肯吃虧地回嘴“呸!對侵略者講什麼道義!何況你們聯手攻擊我,就很要臉了?”
克勞德不作理會,隻管射射射,芙瑞爾被他射得手忙腳亂。四名指揮官纏鬥不休,兩支隊伍也陷入激烈的交鋒,梅迪軍的情勢明顯不利,且不說南城的女兵在戰力上原就不及西城那些高頭大馬的戰士,經過之前火焰和箭雨的洗禮,兵力也大為折損,隻剩下半數也不到,全是仗著一股悍勇之氣,才支撐到現在。但被黑龍、白鳳、炎狼和金雀花四支傭兵團圍攻的後軍還是芨芨可危,幾乎是兵敗如山倒地一路退往東岸。人與馬的鮮血染紅了灰水河,沉入水底的屍體在雙方的踐踏下,逐漸化為淤泥的一部分。
漆黑的夜幕褪去,曙光乍現,當泛著魚肚白的天際終於出現橘金色的煦日時,戰場的景象顯露出模糊的輪廓,但地上的人們誰也沒注意到,依舊沉浸在野蠻的廝殺裡。空氣裡飄散著屍臭和血腥氣,每呼吸一次就好像吃進一口生肉,濃濃的鐵鏽味哽在喉頭,麻木了思想,也驅散了疲勞和饑餓,到最後,甚至連嗅覺也喪失了。
梅蓮可率領少數精銳,突破血徽傭兵團、月影傭兵團、逆十字傭兵團三道防線,殺入隱捷敏亞軍的本陣,登時感到一股龐大的壓力,衝擊著自己的陣線,這支隊伍上飄揚的旗幟繡著一隻蒼鷹,正是西城最強大的勁旅,城主近衛隊翔鷹傭兵團。梅迪軍拚儘全力,也無法攻破這道銅牆鐵壁,反而碰得頭破血流。不多時,這支勇猛的隊伍就被翔鷹傭兵團團團包圍住,與芙瑞爾和凱伊的兩翼遙遙隔開。
眼看敵首就在眼前,卻無法靠近,梅蓮可心焦如焚。身旁的友軍一個接一個倒下,令她心痛如絞,仇恨的火苗冷下,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懊悔,但為時已晚,即使她想後退,隱捷敏亞軍也不會允許。
就在梅蓮可感到一絲絕望時,戰況又發生新的轉變,周圍的隱捷敏亞軍突然大嘩,陣形也出現些微的散亂。梅蓮可沒有放過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立刻呼籲殘部反擊。付出了重大的傷亡後,終於將包圍圈撕開一個小口,衝入敵軍的心臟,這才搞清變故的來源。原來是卡特率領的預備隊從小丘背麵襲擊,打亂了翔鷹傭兵團的陣腳。一個機靈的南城士兵高喊道“卡特將軍的援軍到了!我們有救了!”
梅迪軍聲勢大振,隱捷敏亞軍擔心主君的安危,氣勢一餒,給敵軍扳回了局麵。但梅蓮可等人心裡有數,這隻是暫時的優勢,一旦敵人從這個意外裡回過神,以卡特區區五千兵力絕無可能擋住,唯今之計,隻有趁隱捷敏亞軍混亂的時候,割下貝姆特的首級!
“敵軍還真是出乎意料的難纏呐。”
貝姆特皺起眉頭,夏亞連忙舉高手“要不要我斃了他們?”
“算了吧,你顧好自己就行。”貝姆特可不認為魔法師能在亂軍裡派什麼用場,而且這個部下是小法術不靈光,術才上手的怪胎,還是不要拿士兵的性命冒險。
慘叫聲在左近響起,幾名翔鷹傭兵團的戰士被攔腰砍斷,跌下馬來。殷紅的液體濺上貝姆特和夏亞的衣裳,一個傷痕累累的騎士手持大劍出現,盯著貝姆特,喘息道
“傭兵王?”
“我是。”青年微笑,笑容有一絲讚賞,能夠突破他的精銳殺到他麵前,來人的武勇著實了得,夠格讓他出手“你是四璧的哪一位?”
“卡特。”
“好。”虹光一閃,閃空出鞘,巨大的金戈交鳴聲幾乎震破人們的耳膜,相同的武器像兩道電光彼此撕咬,衝撞,擦出無數小雷火。交戰雙方都展現了讓人驚歎的流暢劍技,但是貝姆特的劍術畢竟高明不止一籌,加上卡特一路拚殺,體力消耗嚴重,身上更多處負傷,當兩人的戰馬相撞的瞬間,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身體失去平衡,落馬墜地,後背重重撞上地表,一口氣轉不過來,大劍不由得脫手飛出。
貝姆特隻上身一晃,便即穩住,他才不講究什麼公平不公平,不等對手爬起,閃空直直劈落,瞄準的正是卡特的腦袋瓜。
“住手!”
千鈞一發之際,梅蓮可及時趕到,格開貝姆特的劍鋒,卻因體力不支,沒有完全擋偏,閃空雪亮的劍鋒擦過卡特的左耳,硬生生削下他一條左臂,赤紅的液體登時狂噴而出,高度甚至超過馬背。
“貝姆特瓦托魯帝!!”梅蓮可嘶喊,擋在昏厥的部下麵前,內心漲滿狂怒和悲憤,充血的眸狠狠瞪視他,“我要宰了你!!!”
“憑你這個模樣?”貝姆特冷笑,打量她仿佛從血海裡撈出來的殘破身子。他敢保證,不用他一根小指,梅蓮可馬上就會自己倒下,如果她想勉強出手,沒走兩步肯定脫力,其實她光是還能站立,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了。
貝姆特輕輕將閃空擱在她頸邊,收起諷笑,肅然道“投降吧,我不想汙辱對手。”梅蓮可依舊一霎不霎地瞪著他,既不動彈,也不說話。
這時,夏亞發出一聲驚喊“首領!小心——”
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不知從哪兒飛來,宛如一道黑色的電光,直襲青年的後腦勺。就在即將刺中的刹那,火紅的波動從貝姆特腰間的小包湧出,裹住他全身,硬生生擋住長劍。隻這電光火石的一頓,貝姆特已翻轉手腕,格開劍鋒。長劍轉了兩轉,一頭插進地裡。
夏亞嚇得冷汗涔涔,其他西城士兵也是,結結巴巴地道“首首首領,你…你沒事吧?”貝姆特調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沒事。”情不自禁地摸向放著維烈送的血玉的腰包,臉上掠過詫異之情。
眾人定了定神,看向那柄飛來凶器,卻見長劍自動從土裡蹦出來,浮到半空,咻地飛回,嵌入一隻白皙的手掌。
貝姆特冷冷看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那是個獨自屹立在平原上的年輕騎士,同樣冰冷的雙目迎視著他,他就那麼了然一身地站在那裡,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無視他的存在,嘲笑他的狂傲,仿佛他單槍匹馬與十萬大軍對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直到遠方的地平線傳來轟雷一般的馬蹄聲,眾人才從騎士壓倒性的龐大氣勢裡回過神,循聲望去,隻見塵土飛揚,一麵無比眼熟的旗幟躍入眼簾,咬著劍的獅子與百合紋飾,正是卡薩蘭的城徽,深紅的底色則是西境軍的標誌。幾個眨眼,這支大軍就奔到騎士身後,一齊勒馬停步,領頭的兩名青年一臉氣急敗壞,不約而同地吼道“殿下!!”
“閉嘴。”諾因用短短兩個字封殺心腹未出口的數落。吉西安和雷瑟克連連喘氣,麵色鐵青,卻莫可奈何。
貝姆特掃視對方的陣容,心念電轉卡薩蘭軍比預計的早來,而且似乎是傾巢而出,雖然是急行軍,但己軍站了一夜也十分疲憊,加上南城的殘兵敗將,隻怕會拚得兩敗俱傷,實在不劃算,但是,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想到這裡,貝姆特重新將劍擱在梅蓮可頸上,這招快愈閃電,彆說梅蓮可,連諾因也來不及反應,就在眾人以為南城城主即將身首分離時,聽得貝姆特沉著鎮定的聲音徐徐響起“德修普,我們來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諾因平靜地反問。貝姆特直直望著他“我可以退兵,但南城必須承認輸了這仗,並將凡爾加平原全部割讓給隱捷敏亞!”一言未畢,無論遠近的梅迪軍一致發出屈辱的怒吼,被貝姆特一句話擺平“不滿意的話,我現在就把你們城主的腦袋割下來!”
鼓噪的士兵刹時噤聲。
諾因用力捏緊韁繩,咬牙切齒。一旦凡爾加平原落入西城手裡,米亞古要塞就失去了戰略意義,從此西境的防守必須轉移到不易防守的南部平原,但是,眼下的情勢也不容他拒絕,誰讓他晝也趕夜也趕,還是遲了半步?深吸一口氣,諾因朗聲道“好!我同意!”
“我不要你同意,隻要你做個見證人。”貝姆特轉移視線,“有資格簽訂條約的是你,梅蓮可。”
梅蓮可閉上眼,強咽下不得不簽訂城下之盟的恥辱,吐納數次,才用每個人都聽得見,卻又無比虛弱的聲音道“我答應……你的條件,貝姆特瓦托魯帝。”
幾乎在她說完的同時,貝姆特還劍如鞘,簡潔地道“撤!”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河裡的隱捷敏亞軍首先移動,向山丘靠攏;山腰上的部隊因為有梅迪軍插在裡麵,移動得稍微慢了點,但也十分迅速。隻過了大約半分鐘,兩支隊伍就彙聚在一起,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山腳,與卡薩蘭軍正麵相對。
“你又壞我一次好事。”貝姆特瞪視諾因,語氣充滿厭惡,而諾因的表情也一點稱不上友好“這是我的興趣。”
“真是差勁的興趣。不過算了,你本來就是個有女裝癖的變態,做出再多不可理喻的事也不出奇。”
“對一個瘋子的人身攻擊我本來不想理會,但為了尊嚴我還是不得不說一句不是所有長相清秀的男人全是女裝癖!”
“也許不是所有長相清秀的男人都是女裝癖,但你絕對是!”
“閉嘴!你這個性無能的男人!”
卡薩蘭和隱捷敏亞的士兵聽著自己的指揮官彼此挖苦攻防,習以為常地不作聲。最初他們聽見這些對話時,也曾懷疑主君是不是真的有怪癖或性無能,或是有不正常的關係,後來才真相大白,這兩個人之所以一見麵就犯衝,好像是源於一段不怎麼光彩愉快的往事,在他們心底留下了沉重的陰影。但是具體經過沒人清楚,也沒人敢詢問兩個當事人所謂“女裝癖”和“性無能”是什麼意思。
梅迪軍聽著這段荒唐的對話,倒是陷入正常癡呆狀態。
聽到“性無能”三字,貝姆特微一變色,隨即皮笑肉不笑地道“誹謗不是好行為哦,諾因‘小弟’。”
“彼此彼此,貝姆特‘老伯’。”諾因綻開不相上下的陰險笑容。
年齡相差兩歲的“小弟”和“老伯”狠狠互瞪,狠不得將對方生煎活剝,交纏的視線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火藥味濃得幾裡開外也聞得到,兩雙嗜血的眸寫著相同的宣告“遲早給你死!”
貝姆特冷哼一聲,彆過頭,揮了揮手“我們走!”聞言,每個西城士兵都朝卡薩蘭軍投以憤怒的目光,心想原本勝利在望,財富、金錢、美女都要到手,卻給這幫好事者破壞,隻剩下財富和土地兩項,但他們誰也沒對貝姆特的命令有任何抱怨,默默跟著離開,次序井然,軍容鼎盛,完全符合“先行者不亂,殿後者無懼”,撤退得無械可擊,轉眼就消失在地平線儘頭。
諾因望著遠處飄揚的塵煙,藍紫色的雙眸閃過一絲陰鬱。
修羅場。看著戰後的沙場,柳軒風浮起唯一的感想。
戴著頭盔的頭顱,裹著盔甲的軀體,握著武器的斷肢,散落破碎的內臟,中箭倒斃的馬匹,折斷的旗杆,斷裂的長槍,草芥一般的箭矢,沾滿碎肉的長草……在在構繪出一幅觸目驚心的景象,灰水河上飄滿了南城士兵的屍體,原本清澈的河麵如今變成了暗紅色,四散的血味中人欲嘔。
軒風捂住嘴,強忍一湧上的嘔吐感,在看見梅迪軍身陷火場,被烈焰焚燒時,她就把吃過的東西全吐光了,現在隻剩下胃酸可吐,但她不想吐,她受夠了!為什麼偏偏是她來到這樣一個野蠻的世界?為什麼讓她看見那樣可怕的場景?那是一生一世無法忘記的惡夢!她的靈魂會永遠記得這晚,記得這晚的火光,記得這晚的殺戮,記得灰水河上的累累浮屍,記得無數南城士兵臨死的慘號!
“軒風小姐……”身後傳來小侍女擔憂的低喚,軒風轉過頭,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伊莉娜,從今天起,隻有你會叫我‘小姐’了。”
她清楚地記得殘存的南城士兵從戰場歸來時,看著她的眼神。軒風很明白,經此一役,她滿願師的名頭算是徹底毀了,雖然她本來就對那個虛名沒有絲毫留戀,但是那些充滿恨意和指責的目光還是讓她感到錐心的刺痛,畢竟,梅迪城是她來到異世界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庇護所,就算對它沒有好感,軒風還是真心關心這個城的一切,看到它吃了那麼大的敗仗,簽了那麼屈辱的條約,她真的覺得很痛心,也對士兵們的不諒解感到無比心寒。
伊莉娜誠懇地道“對伊莉娜而言,軒風小姐永遠是軒風小姐。”
“謝謝。”軒風由衷的笑了,隨即帶著三分調侃,七分期待地問,“那麼,如果我被趕出南城,投奔羅蘭城主的話,你會不會跟著我?”
“會。”伊莉娜毫不猶豫地回答。
“嗬嗬。”軒風開懷而笑,一把摟住她,“謝謝你,伊莉娜!”小侍女圓圓的蘋果臉一紅,笑的十分靦腆。
軒風又緊緊抱了她一下,才鬆開手,轉而伸展雙臂,仰視蔚藍的晴空,深深歎了口氣。
“唉,伊莉娜,我真的好悶!我不是討厭梅迪城,但也絕不喜歡,這個城有太多規矩,和我的性子不合,在這裡我沒一天快樂!雖然我喜歡你,喜歡蕾雪、卡特、芙瑞爾他們。我想離開這裡,擺脫滿願師的身份,看看這個世界,認識更多人!我不想當隻在寶石籠裡的金絲雀,我想當隻自由自在的鷹,就像……”說到一半,她瞪大眼,驚呼“啊——”
伊莉娜嚇了一跳,不解地看著她又叫又跳,手指上空,興奮的神情活像發現了什麼寶貝“是它!是它!原來它沒走!”
軒風高興極了,掠過她頭頂的正是那天在河邊追丟的蒼鷹,原以為它的主人是西城士兵,應該早就走了,沒想到居然還會出現。伊莉娜也抬起頭,在看見蒼鷹的刹那,灰綠色的眸子閃過一道精光。
“飛舞於大氣之中的風之精靈,請賜予我嘹亮的聲音,歌頌你的活潑奔放——擴音術!”軒風飛快念出咒語,以指抵唇,吹出和當日一模一樣的清亮口哨,“嗶——”
自那天後,她就開始努力練習吹口哨,無奈肺活量太小,實在吹不出那樣中氣充沛又好聽的哨聲,才想了這招作弊的法子。至於欺騙的後果,軒風則連想都沒想,她隻是單純想接近這隻讓她羨慕不已的鷹,哪怕隻換來它的回眸一瞥也好。
已經飛遠的蒼鷹果然轉過身,困惑地看向哨聲來處,對上軒風又喜又盼的小臉,它眼中的疑惑頓時轉為被欺騙的憤怒,一聲清嘯,身子化為離弦之箭,附衝而下!
“軒風小姐!”
伊莉娜撲向發呆的主子,將她推倒在地。蒼鷹衝勢一緩,原本要抓破軒風天靈蓋的利爪及時收住,隻拉下幾根頭發。它拍拍翅膀,看了眼趴在軒風身上的伊莉娜,扭頭飛向西方。
軒風驚魂未定,就被伊莉娜一通數落“軒風小姐,你實在太亂來了!鷹是自尊心很高的生物,你怎麼可以戲弄它!”
“我…我沒有戲弄它……”軒風怔怔地道,忘了向侍女道謝,失焦的眸定定望著蒼鷹消失的方向,腦中隻回蕩著一個念頭——又追丟了。
我到底在乾什麼啊,好像走火入魔似的。她苦笑,神色說不出的頹然,忽覺頭頂一陣刺痛,抬手一摸,幾縷斷發和一攤鮮血靜靜躺在她的掌心。
聽見熟悉的清唳,貝姆特舉起左臂,讓飼鷹停落,視線卻被它爪下的異物吸引過去。
“?”他取出一看,是隻發夾,上麵連著綠葉形狀的裝飾,雕工非常精細,每一條細微的紋路都刻得極為逼真,價格更是昂貴,包擴夾子在內全部由一整塊翠玉雕琢而成,但是這枚發夾最引人側目的不是式樣,也不是價值,而是幾滴粘附其上的殷紅血珠,在晶瑩的綠色襯托下,更顯得突兀、鮮豔!
這是怎麼回事?貝姆特不解,忽覺這發夾有點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略一思忖,一張美麗而倔強的小臉就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
“首領。”夏亞策馬走近,滿麵紅光,“這次我們大獲全勝,回去後可得好好慶祝一頓!”
“嗯。”貝姆特漫應,將翡翠發夾塞進胸前的口袋,手法很俐落,一點沒讓夏亞知覺,其他幾名傭兵團長也靠過來,七嘴八舌地發言。
“還大獲全勝哩!我本來以為打完了就可以大肆洗劫一番,再跟幾個美女俘虜好好樂樂,現在全飛了!都怪那票混帳卡薩蘭人!”炎狼傭兵團長達留恩頭一個開炮,一臉激憤。
血徽傭兵團長朱烈斯心平氣和地勸道“算了,我們已經拿到凡爾加平原,隨時可以去洗劫,先休整一下。”一下戰場,他臉上的戾氣就消失無蹤,剩下與往常無異的老好人笑容。
金雀花傭兵團長萊拉冷冷地道“你還想著泡美女,上次在床上被那個俘虜捅一刀的事你已經忘了?真是好記性。”達留恩縮縮肩膀,沒了聲音。月影傭兵團長克勞德笑道“達留恩,你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哈哈!”
“去去!”達留恩惱羞成怒地噓道,“我的風流程度還及不上薩羅斯那家夥呢!”
“可是人家沒像你一樣被捅!”萊拉啐舌。白鳳傭兵團長費路迪亞比出小指,笑嘻嘻地道“達留恩,你是不是‘那裡’不行,才惹來飛刀報負啊?”達留恩一把攪住他頸子,又捶又打,哇哇大叫,餘人都笑起來。
貝姆特聽著屬下嬉笑打罵,說些下流笑話,卻是神思不屬,眼神朦朧仿佛陷入回憶。
“首領,你怎麼了?”萊拉發現他的異狀,關懷地問。貝姆特一驚回神,笑道“沒事。”
費路迪亞抱著後腦勺,吊爾啷當地到“話說回來,沒看到那個滿願師,真是可惜!我本來計劃把她抓回去,讓家鄉的大夥開開眼界。”
“還有賣錢。”費路迪爾補充。
滿願師啊……貝姆特有些唏噓,雖然早就知道所謂“異世界來的救世主”雲雲不過是怪力亂彈、夢話妄語,但親身肯定後,還是覺得很好笑。什麼救世主?什麼至高神的使者?什麼神跡?看看南城的下場——那就是盲信的結果了,多麼愚蠢!
克勞德不無嘲諷地道“那個滿願師也挺可憐的,這次南城敗得如此淒慘,勢必得推一個人出來承擔罪責,而她是不二人選。為了平息民眾的憤怒,梅蓮可八成會把她送上火刑架,當作神棍處死。“
“什麼!那還不如送給我們!燒掉多可惜!”眾人紛紛驚叫,無限歎惋。
貝姆特輕呀,也覺不舍,頭一個反應是白花花的銀子燒了,接著才意識到是個人被燒。莫名的,少女巧笑嫣然的俏顏,銀鈴般的笑聲和窈窕動人的身軀一一自記憶的穀底浮現,還有白玉般的足,飛濺的晶瑩水花,河邊絢爛的彩虹。
青年端正的臉龐浮起淺淺的紅暈,拉回有點恍惚的思緒,趕走腦中的綺麗畫麵,拾起一雙眼睛的記憶,那也是留給他最深印象的記憶——一雙活像困獸的眸。
他微笑,腦中浮起一個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