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西安拉上袋口,鄭重頜首“我也這麼認為。好!決定了!這麼好的女人我一定要找出來熱情追求她!”雷瑟克冷冷斜睨他“然後叫她去王宮盜寶獻給你是吧。”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摯友!”
“我寧可不了解你。”
交換著不友好的對話,兩個好友並肩走出青色風鈴,與深沉的夜色融為一體。
兩人好不容易在一家破舊的小書鋪裡找到諾因,一起回下塌處的途中,雷瑟克注意到左近有一樣異物,似乎是個巨大的十字,因為背光而烏漆抹黑。幾乎在同時,吉西安和諾因也發現了這個東西。
“那是什麼?”
“不知道,好像是墳墓。”吉西安走近觀察,雷瑟克緊跟其後,也疑惑地打量麵前的異物。由於角度改變的關係,三人看清了這是個用兩根圓木搭起來的十字架。
“城裡怎麼會有墳墓,而且下麵根本沒有土堆。”雷瑟克看看木樁根部。吉西安撫摸下巴“大概是宗教祭祀用的東西吧,或者是火刑架。”
“火刑架,對了。”諾因恍然大悟。兩人立刻轉頭看著他“你知道這是什麼?”
“嗯,是火刑架沒錯,處死南城滿願師用的火刑架。”
吉西安和雷瑟克錯愕地瞪著他,一臉不敢置信。這幾天他們都被一大堆事務忙得分身乏術;而且為了避閒,卡薩蘭和梅迪的士兵是分開紮營,所以兩人完全不知道最近發生在梅迪軍裡的事。雖然那天吉西安親眼看見軒風被南城的士兵們踢打,但他萬萬沒料到梅迪軍竟仇視她到意圖燒死她的地步!
“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燒死滿願師?”兩人異口同聲。
“還不是因為梅蓮可那個笨女人!”諾因啐舌,“她太小看貝姆特,自以為灰水河那仗穩贏,就要那個叫柳軒風的滿願師在開戰前說篤定勝利,大家不要害怕之類,結果打輸了,活著的梅迪士兵自然把氣出在她這個倒黴的傳聲筒身上!”
吉西安一時說不出話來。雷瑟克喃喃道“那…那她不就是無辜的嗎?”
“無辜有什麼用,她是弱者,就注定被犧牲。”諾因淡然揮手。雷瑟克皺眉道“梅蓮可城主能夠允許這種事嗎?”
“不想允許也得允許。如果她承認那篇動員是她講的,就等於坦白之前她都是在利用滿願師欺騙民眾,這個罪名可比打敗仗嚴重多了,弄得不好,全民造反都有可能,所以現在除了把罪名全推給滿願師,彆無他法。”
“可是,讓滿願師承擔敗戰的責任,也等於昭告她不像預言所說,擁有救世的權能,一樣證明梅蓮可城主是打著救世主的旗子蒙騙民眾。”
“不一樣,你以為為什麼要豎起這根十字架?你忘了火刑專門用在什麼場合?”諾因冷冷地道,清朗的聲音回蕩在暗夜裡,充滿讓人悚然的寒意。雷瑟克一時想不起來,吉西安低聲道“……惡魔。”
“不錯,就是惡魔。”諾因揚起愉快的笑聲,拍拍豎立的木樁,“是我想的主意。以假冒神使的惡魔名義處死柳軒風,就不用擔心會引起北東兩城的反彈了,也可以順利平息士兵的憤怒。當然我已經發信給羅蘭福斯和米利亞坦,叫他們看緊自己的滿願師,彆讓她們在大庭廣眾說些不該說的話。那兩個是聰明人,知道接受我的忠告才是最明智的決定。”
“……”兩人凝視他,不語,眼神很是怪異。
諾因抿唇,感到有些受傷,低吼道“乾什麼這樣看我!就算我不這麼做,那個滿願師一樣要被處刑,隻不過從燒死換成絞死罷了!加上東城和北城聯手組織大軍,將‘誹謗’他們神使的南城夷為平地!你們認為這樣比較好,是不是!!”
“殿下……”吉西安和雷瑟克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的行為深深刺傷了對方,正不知說什麼好,諾因後退半步,仰視十字架,自嘲一笑“哼,也許最適合這個刑具的,是我才對!”
“殿下!”
置之不理兩個心腹的呼喚,黑發青年調頭離去。
與此同時,也有一個人透過二樓的窗戶,俯視立在鎮子中央的十字架。淒冷的慘白色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隻是站姿略顯僵硬。在她身後,還有十一個身影,也是女性,年紀都在四十朝上,清一色穿著寬大的祭司袍。
清脆的腳步聲就像踏在眾人心口般響起,令她們顫了顫。高階祭司們一致轉過頭,看向大門。而靠窗那人直到步聲停止,才緩緩轉身麵對來人。
“梅蓮可城主,各位高階祭司,打擾將死之人的睡眠,實在不是件禮貌的行為。”
柳軒風身穿真絲睡裙,一手插腰站在玄關,蒼白的臉上了無睡意,隻有掩飾不住的敵意和厭煩。畢竟,她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不可能不害怕,更何況等待她的還是最可怕、最痛苦的火刑,如何能不懼,不怨?
儘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聽見軒風飽含諷刺的開場白,眾人還是臉色一變。苦澀地牽了牽嘴角,梅蓮可強打精神,以平靜的語調道“軒風,接下來的事,我隻說一遍,你冷靜聽好。明天,你不會死,我會派人代你受刑,待會兒你馬上回房換件衣服,和梅琳大祭司一起乘馬車去空浮舟站,搭明晨第一班船回上界。”
“……你是什麼意思?”軒風一時反應不過來,迷惑地盯著她。梅蓮可忍不住彆開眼,續道“回去後,你直接住進北塔,從今以後…那裡就是你的家。”
“意思是,要把我囚禁一輩子?”
軒風眼裡剛剛浮現的光芒迅速黯淡下來,環視沉默的眾人,她心裡湧起前所未有的怒火,燒儘她所有的理智。
“如果是這樣,你們就乾脆把我燒死吧!”
“軒風!”
看著少女調頭衝出門外,梅蓮可頹然坐下,一手蓋住臉。高階祭司們麵麵相覷,好半晌,梅琳才戰戰兢兢地開口“怎麼辦,大人?”
“由得她去吧。”仿佛過了一世紀,南城城主才輕聲回應,語氣無比苦澀,“既然她自己也不願意,那再好不過,省得要人代替她了。”
“可是……”幾名祭司不忍,欲待勸說。梅蓮可抬起頭,冷冷地道“我意已決,退下。”眾人不敢再說,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房間。梅蓮可沒有目送她們,待門關上後,她俯下身,兩手用力捂住臉部,許久,低沉的呢喃從指縫裡流泄出來,滲入清冷的空氣。
“風之精靈王希魯芙,梅迪的守護神蕾亞啊,我願一生背負這個罪,以我的一切為代價,隻求你……不要將懲罰降臨在我的子民身上,不要用我今日對待那個女孩的方式……懲罰我。”
在這再度沉寂下來的房間裡,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她一人,無邊的靜謐和黑暗緊緊包裹住她。生平頭一次,梅蓮可感覺自己是如此孤獨脆弱,在這一刻,她強烈希望有一雙強力的臂膀撐起一切,給予她麵對自身罪孽的力量。
軒風蜷縮在被窩裡抽泣,死死抱著枕頭,想從中汲取勇氣。被窩很冷,真正令她顫抖的卻是浸透骨髓的恐懼。雖然早就有了覺悟,但真正麵對死亡時,再堅強的意誌也冰消瓦解,隻剩下滿腔的害怕和無措。
隨著時間的流逝,軒風把身子蜷得更小,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也無法思考,唯一的念頭是時間就此停止,黎明永遠不要來!
突然,一隻手按上被子,拍了兩拍。軒風一震,第一個反應是夜晚已經過去,拉她受刑的人來了,頓覺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整個身體像凍住般動彈不得。那人見她沒動靜,又推了推,吐出軒風十分熟悉的聲音“軒風小姐。”
“伊……!”軒風忙拉下被子,剛喊出一個字,就被捂住嘴。伊莉娜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門口。軒風會意,點了點頭。伊莉娜這才放下手,溫柔地凝視她“沒事了,軒風小姐。”
柔和的嗓音緩緩沁入軒風的胸膛,化作最溫暖的春水,融化了寒冰。她一把抱住侍女,眼淚奪眶而出,打濕了才乾的蒼白臉頰。
“我好怕,伊莉娜!我好怕好怕,她們要燒死我!把我關在這個房間,不讓我見任何人,我都快發瘋了!我好怕天亮,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
“沒關係,軒風小姐,一切都過去了。”伊莉娜輕輕拍撫她的背脊,“伊莉娜會幫助你,彆哭了。”
也許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也或許是傾訴發泄了少許恐懼,過了一會兒,軒風的啜泣漸漸細微,身子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她定了定神,擦乾眼淚,抬起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對不起,讓你看到這麼難看的一麵,明明前幾天還說有覺悟的。”伊莉娜搖了搖頭“沒什麼難看的,怕死是人的天性,軒風小姐已算得堅強,換作其他人早就發瘋了。”
對方異於往常的成熟口吻讓軒風感到詫異,接著發現一件更不對勁的事“對了,伊莉娜,你是怎麼……”為了防止她逃走,這兩天梅蓮可將與她關係親密的人一律調走,派譴自己的親衛隊日夜看守她。剛剛從梅蓮可那兒回來時,軒風就看見起碼二十個孔武有力的士兵站在門口,更彆提建築外頭像鐵桶似的人群了,到底伊莉娜是怎麼穿過這重重阻礙摸進她房裡的?
小侍女微微一笑,笑容和平時截然不同,精明狡黠,還帶著惡作劇的俏皮。
“沒什麼,小小的隱形術罷了(注隱形術是光係高級法術)。聽著,軒風小姐,我是來救你的,而且絕對有能力把你救出去,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得不委屈你再待段時間。”
“你……”軒風隻覺腦子一團混亂,怔怔瞪視眼前陌生的貼身侍女。伊莉娜拉過她的手,放了顆綠色的小珠子“這是[避火珠],明天你把它含在嘴裡,火就傷不了你,剩下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辦妥的。那麼,我走了,明天見。”語畢,她跳下床,踏著輕快的步子往窗台走去。
“等一下!”軒風喊住她,滿臉驚詫不安,“伊莉娜,你到底是誰?”
伊莉娜兩手扶著窗框,轉過身,笑容真誠燦爛“我是伊莉娜,你在這個世界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嗎?”這是那天在小山坡上遭遇刺客襲擊,伊莉娜舍命相救後,軒風對埃特拉滿願師邱玲所作的介紹。
軒風臉一紅,回想起來,惶亂的心情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極為冷靜的決心。她握緊避火珠,朝她點點頭。
“嗯,我相信你,伊莉娜,你帶我走吧,不管你要帶我去哪裡。”
“好。”
小侍女牽起唇角,灰綠色的眸子流光溢彩,閃爍著深邃的智慧之火。
天還沒亮,刑場周圍就聚集了許多當地百姓和士兵,當距離行刑時間隻剩一個小時的時候,更是擠得水泄不通,每個人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看到這樣的一幕,受邀前來觀刑的一行人中有幾個暗暗搖頭。
“就算是惡魔,外表也是個柔弱的女孩子啊!那些人真殘忍,竟然那麼興奮地想看一個女孩被燒死的模樣。”露蒂絲兩手挽著諾因的手臂,滿臉不以為然。換作平時,她做出這種舉動早被諾因丟到外太空去了,但他現在剛剛睡醒,一半神智還在夢神的花園裡,連眼睛也是半閉的,壓根沒查覺手臂掛了個東西。
雷瑟克皺眉道“露蒂絲,彆纏著殿下了,快進去,這種場麵不適合你看!”原本他打算把露蒂絲編進精兵團,但不想接燙手山芋的沙裡西恩聯盟了所有部下公車上書,不擅強迫人的雷瑟克無奈,隻好拜托主君給妹妹冠了個“貼身侍衛”的名頭,安頓下來。
露蒂絲扮了個鬼臉“不要!”
“彆鬨了,你自己不也說,火刑很殘忍嗎,為什麼還要看?”雷瑟克一副好好兄長的模樣,良言苦勸。
“我就是想看、喜歡看、愛看,你管得著嗎!”
“……”無可奈何的軍務長向身旁的僚友使眼色,暗示他幫自己勸勸,卻見他竟然在發呆!又不能踹一腳讓他回神,雷瑟克隻得伸手去拉主君的袖子,想讓他清醒過來,把露蒂絲從身上扒下,扔進屋子裡。這麼做過程雖然不太好,結果卻和他的目標一致。
可惜沒等他碰到諾因的衣服,露蒂絲將青年往旁邊一拉,親熱地道“諾因哥哥,你餓不餓?那邊有個早點攤,我們去買點吃的怎麼樣?”
“嗯…唔。”低血壓青年迷迷糊糊地應聲,少女立即拉著他飛奔而去。
“哎,這……”雷瑟克挫敗地看著兩人的背影,用力一捅被留下的另一人,“喂!你到底怎麼了,在想什麼心事?難不成感染了殿下的毛病?”
宮廷術士長豁然驚醒“什麼!……我是在想昨晚那個錢包的事。”
“在過濾你的情人名單啊,想出來了沒?”
“沒有。”吉西安心虛地道,其實他根本沒想那件事,而是在看見那根十字架時,不知不覺走神了,現在也回想不起剛才究竟想了些什麼。
雷瑟克不疑有他“放過她吧,你少坑一個人死不了的。”吉西安啐道“少囉唆!我一定、絕對會找到她!”這次倒不是敷衍,而是金錢的真實呐喊。
軍務長突然露出一個惡作劇的笑容。
“如果對方是男人怎麼辦?”
“……去死!”術士長咆哮,“你當我殿下啊!”
“諾因哥哥怎麼了?”
露蒂絲出現在左近,一手牽著諾因,一手將兩個熱騰騰的紙袋遞給兩人,“喏,你們倆的份。”從年輕的城主任少女牽著自己的手,一臉茫然地啃著豎拿的玉米棒……就可以判斷出他的神智還處於夢神的支配下。
雷瑟克受寵若驚地接過,吉西安啼笑皆非地欣賞主子呆不愣登的模樣,眼角瞥見不少南城士兵也投來好笑的視線,他立刻改變主意,搶過玉米棒,把自己的早餐塞在對方懷裡。諾因怔怔看了會兒那隻紙袋,作勢要往嘴巴裡送……快要抓狂的術士長和反應過來的軍務長及時奪下,前者還掏出一隻肉包狠狠塞進他嘴裡。
“唔……”諾因白皙的臉蛋瞬間漲得通紅,一邊吐出包子一邊跳腳,慘叫道,“燙燙燙!燙死我了!”露蒂絲手忙腳亂地圍著他轉“沒事吧,諾因哥哥?吉西安哥哥,你太過份了啦!”吉西安若無其事地道“這是讓他清醒最快的方法。”聞言,不止露蒂絲,雷瑟克也不以為然地瞪了他一眼,關懷地詢問諾因“沒事吧,殿下?”
“沒事。”諾因撫摸因為燙傷而顯得更為紅豔的雙唇,這隻是個無意識的小動作,看在女兵眼裡卻引起很大的衝擊,不少人還害羞地紅了臉,但在接觸到青年隨意掃來宛如冷電的淩厲目光時,都陡然震醒,害怕地轉過頭,不敢和他對視。露蒂絲注意到諾因的變化,悄悄退了兩步。
“總算醒啦?”吉西安斜睨他。諾因漫應一聲,問道“離行刑時間還有多久?”雷瑟克瞧瞧天色“快了,最多半小時。”露蒂絲掩口驚呼。
諾因這才瞧見她,皺眉道“你在這裡乾嘛?”露蒂絲雙手插腰,色厲內荏地道“當然是觀刑咯!再說,我是你的貼身侍衛,你在哪,我當然就在哪。”雷瑟克朝主君使了個眼色。
“好吧,隨便你。”無視他的眼色,諾因丟下連吉西安也吃了一驚的回答。露蒂絲臉上卻沒有浮現欣喜之情,她堅持留下隻是基於不想被三人排除在外的心理,對觀看火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聽見諾因這麼說,很是為難。
“不過,待會兒不許把眼睛移開,得從頭看到尾。”
露蒂絲瞪大眼,死命搖頭,但對方的下一句又令她的頭牢牢固定住,“隻要你過了這關,我就承認你是我的貼身侍衛。”
“殿下!”雷瑟克忍無可忍地喊道,“這種要求對露蒂絲太殘酷了!”吉西安也不以為然“你不要老是這麼變態行不行,她還是個嬌弱的小姑娘耶!就算你是要她早點熟悉戰場的氣氛,也不該用這種方法。”
“你們倆給我閉嘴!”諾因厲聲喝道,吉西安和雷瑟克不由得閉上嘴巴,滿臉錯愕。因為諾因平常冷酷歸冷酷,卻從沒用這種上對下的口氣和他們說過話。
“這是在考驗她有沒有資格做我的貼身侍衛,不是考驗她有沒有資格做一名戰士!”諾因右手按住劍柄,讓魔封施了個沉默結界,轉向露蒂絲,將火刑的真相告訴她。
“怎……怎麼會有這種事。”這是露蒂絲唯一能擠出的話。
“就是有這種事,而且隻要你待在我身邊,今後多得是碰上這種事的機會。”諾因凝視她,定住她急欲逃離的視線,“區彆隻在於,我不會讓你的雙手染上鮮血或成為柳軒風那樣的祭品,隻要你正視、適應這類事,理解這麼做的意義。如果你能做到這些,讓你做我的妻子也無所謂,說不定我還會對你比對雷瑟克更器重。”
“殿下……”雷瑟克呻吟,他已經明白諾因的用意,萬分後悔把妹妹推到那個該死的位子上,但事到如今,他想翻案也不成了。
諾因瞟了他一眼,把目光調回露蒂絲慘白的小臉。
“你的傻哥哥一心不想讓你接觸政治的陰暗麵,想讓你快快活活地生活在陽光下,我卻不這麼想。你像你母親,有這個資質;而且你已經加入和政治關係最深的軍隊,也自願留在我身邊,所以我決定鍛煉你。”
“鍛煉是指,要我認識政治的陰暗麵嗎?”露蒂絲終於開口說話,語尾有點顫抖,但大體還算平靜。諾因眼底閃過讚許的光芒“不錯,我不需要你的武技,憑我的劍術和魔封的魔力,天下就沒幾人能傷到我。既然你的武藝對我沒用,我隻能期待你在彆的方麵的作用。”說到這裡,他用大姆指比比不遠處的十字架,語調沉冷下來,“——那個,是祭器,政治家不可缺少的工具,抹殺真理和公正的刑具,維持假象和和平的道具,以少數人的犧牲換取多數人利益的器具,而柳軒風就是那個祭品。你和你哥都認為她冤枉,我卻不認為。因為弱肉強食、優勝劣汰是這個世界的法則,誰也無法駁倒的真理,而那個祭器就是貫徹這個法則,實踐這個真理的手段。隻不過,因為這個道具是掌握在人類手中,就不可避免受到人類的弱點影響,甚至淪為純粹的凶器。所以為了不變成那樣,身在高處的人必須時常警醒自己,最好自己當劊子手。就算做不到,也要親自麵對那些犧牲者,麵對自己的罪孽,才能不陷入愚蠢的正義和虛偽的榮耀,逐漸遺忘做人的良知。”
看見露蒂絲困惑的表情,諾因放柔語氣“這些話對現在的你太過深奧,你背下來,將來就能慢慢領會。總之,待會兒好好看處刑,這是你身為實習侍衛的第一也是唯一一個考驗。通過後,就算你今晚用怕做惡夢為由爬進我被窩,也隨你。”雷瑟克低吼“殿下!”露蒂絲紅著臉搖搖頭,又點點頭。
原來如此。吉西安蒼藍色的眸子閃過了悟名義上是貼身侍衛,其實殿下是想把露蒂絲培養成他的[妻子]。隻是,以露蒂絲的年齡和性格,要承擔殿下那顆黑心腹,理解他那個詭異的大腦實在太困難了,雖然殿下身邊目前沒有比她更適合的女人。還有,一向對女性厭惡有加,對愛情毫無概念的殿下為何突然想要一個妻子呢?看起來也不像是開竅的樣子,倒像在做一件例行公事。
想到這裡,術士長不禁抬起頭,看向主君。黑發青年已結束了少女的對話,側過身望著刑場,紫色的眼眸浮著一貫的清冷,眼神深黯,蘊含莫測的詭譎,似乎有股陰沉的魔性凝結在瞳仁深處。見狀,吉西安輕輕歎了口氣,心道
彆說露蒂絲,即使是我,有時候也不禁捫心自問,我真的了解這個人嗎?
當距離行刑時間還有一刻鐘時,梅蓮可等人和被兩個守衛押著的軒風出現在廣場的另一頭,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內圈負責治安的士兵們朝梅蓮可恭敬行禮,外圍的觀眾則爆發出興奮的歡呼。
“惡魔!惡魔出來了!快燒死她!”
“點火!立刻點火!”
“為死去的將士報仇!”
“膽敢冒充神使,讓聖火燒死這個不潔的女人!”
…………
諾因等人無動於衷地聽著眾人的呐喊,軒風麵對這些指責,也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挺直了背脊。她不像一般死刑犯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穿著整齊乾淨的衣服,烏黑的長發結成長辮垂在胸前,臉色略帶蒼白,眼下有著淡淡的黑影,看來有些疲憊,卻不頹廢。她漠然掃視人群,包括最遠處的諾因一行人,目光相接的瞬間,宮廷術士長的身體幾不可查的一顫。但軒風沒看出異樣也沒停頓,很快收回視線。兩個守衛推推她,示意她走。軒風沒有反抗,朝刑場中央走去。梅蓮可張望了一下,領著高階祭司們和卡特三人走向黑發青年。
“諾因城主,你早就到了?”
“嗯,你倒是姍姍來遲。”諾因的語氣有著微量的嘲諷,這倒不是他有惡意,隻是習慣使然。清楚他脾氣的梅蓮可沒有在意。諾因看向相貌平凡的將軍“卡特,你的傷好了沒?”
“嗯,有勞諾因城主掛懷。”雖然失去一臂,卡特依然一臉雲淡風清的平靜。
“待會兒把你的劍給我,我讓魔封給它施永久輕量化的魔法。”
“呃,謝謝。”
諾因點點頭,看了眼遠處的軒風,轉向梅蓮可“這次你倒是出人意料的乾脆嘛。”聞言,高階祭司們臉漲得通紅,卡特三人雙目一黯,梅蓮可原就蒼白的麵容變得更加慘淡。
“這很好,省得留下後遺症。”諾因真誠讚許。但即使得到他的誇獎,梅蓮可也不感到高興,反而湧起受到挖苦的酸澀感,雖然她知道對方沒這意思。
這時一名士兵匆匆來報“大人,差不多了,請下令點火吧。”梅蓮可像聽見噩耗般臉色一沉,以僵硬的動作比了個“允許”的手勢。
看見拿著火把走近的士兵,軒風反射性地貼近木樁,手件也顫抖起來。儘管她已經把避火珠含在嘴裡,伊莉娜也說了會來救她,但真正麵對死神時,還是無法不恐懼。而且刑場被兩城的大軍包圍得水泄不通,現場又有兩個城主坐鎮親臨,自己是否真能獲救,軒風是一點底也沒有。
總共六隻火把被丟進十字架周圍的乾草堆裡,不一會兒,橘紅的火苗就熊熊燃起,爬上高架的木薪,欺近少女腳底。圍觀的南城百姓和士兵都大聲叫好,還有人揮舞拳頭,以示對惡魔的憎惡。看到這個情景,軒風一陣好笑她這個樣子不就和中世紀的女巫一樣了嗎,看來這個城的人不但保守,還極為愚蠢。
真是夠了。突然被召來異世界,被強推上神使的位子,不到半年,又被冠上[神棍]、[惡魔]的稱號,給架到火刑架上,我的人生還真是多彩多姿呢。
也許是懲罰吧,懲罰我當日為了生存,為了在這個世界有一個立足地,而懦弱地接受梅蓮可的請求,選擇了欺騙的道路。軒風垂下眼,自嘲一笑而且,也是因為我的懦弱和淺慮,使得那麼多南城士兵葬生灰水河。
但是——她抬起頭,直視遠處的南城城主即使我必須為那一戰負一部份責任,也不該是這種懲罰,不是這種——完全不對盤的懲罰!更不該由我來承擔你的罪責,梅蓮可!
一直歉然注視她的梅蓮可倒抽一口涼氣,武裝好的心防全塌,不禁咬緊下唇,身軀微顫。令她鬆了口氣的是,對方馬上就轉移了視線。
引開軒風注意力的是火的情況,這時火勢已漫延到她的裙擺,她卻一點沒感覺到痛楚。明白是避火珠起了作用,軒風鬆了口長氣,若非繩索綁著,她會當場癱軟下去。
“奇怪。”諾因皺起線條姣好的柳眉,“火的樣子有點不對。”被他一指出,餘人也看出來。吉西安喃喃道“是避火術。”
“不可能!軒風沒修習過這個法術,而且行刑前我們搜查過她,她絕沒有偷藏任何魔法道具!”梅琳激烈否定。諾因冷冷地道“嘴巴呢,你有打開看過嗎?還有辮子、內衣?”梅琳默然。雷瑟克問道“你要出手嗎?”
“哼,這種小花招,我也懶得破解,而且她馬上就會自食惡果。”
除了立刻反應過來的術士長,餘人都一臉不解。
這時,其他人也發現不對,不安地交頭接耳,認為是“惡魔”的魔力做祟。但是他們討論的對象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得意,火雖然被避火珠隔離,濃煙卻不受阻礙地鑽入她的肺葉,使她的胸腔和喉嚨像火燒一樣難受。而且為了不吐出避火珠,軒風不得不忍受一湧上的咳意,死死咬緊牙關,這更使得痛苦膨漲了幾十倍。
不行了……她隻覺眼前一片模糊,意識逐漸遠離,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避火珠噴出口腔,掉進火裡。與此同時,一根巨大的光柱衝天而起,將她轟個正著。
不好!諾因剛感到一波由傳送魔法帶來的衝擊,視野就被強光漂白,耳邊接連響起人們的慘叫和雷鳴般的轟隆聲。他揉揉眼,定睛一看,用力咋了咋舌。
十字架塌了一半,殘留的部份冒著火頭;好幾個焦黑的大坑散布在刑場上,旁邊是或坐或趴驚魂未定的圍觀者們,坑中躺著數十具焦屍,不用細看就知道凶多吉少,白騰騰的煙霧伴著滋滋聲升起,繚繞在上空。
“這是怎麼回事!?”諾因身後響起數聲驚呼,他沒有理會,邊走邊喊“吉西安、雷瑟克、露蒂絲,跟我來!”被點名的三人連忙跟上,並遵照主君的指示,把剩餘的木樁挪開。
“果然!”看到清理乾淨的地表裸露出預想的東西,諾因狠狠咒罵起來。雷瑟克和露蒂絲困惑地打量那一小撮看起來既像燒痕又像刻花的圖案。吉西安臉色一變,蹲了下來“是魔法陣嗎?”
“沒錯!而且是傳送式的魔法陣!為了湮滅證據,還用雷火燒掉!”
吉西安沒有聽主君說話,一確定地上的圖案是魔法陣的殘餘,就將法杖點在上麵,低聲吟唱咒文。露蒂絲好奇地看著他施法。雷瑟克沉吟片刻,道“柴薪是南城士兵昨晚堆的,所以畫這個圖的應該是間諜,我去查查。”諾因拉住他“沒這個必要,你看這裡那麼多焦屍,哪具都可能是間諜!”雷瑟克震住。
“真是周密的救人計劃,不管是誰乾的,都值得我讚聲好。”諾因冰冷的語氣絲毫不包含可以稱之為“讚歎”的成份,反而充滿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意。他轉向施法完畢的術士長“怎麼樣,吉西安?”
“不行。另一頭的魔法陣在我探測前就毀掉了,連方向也查不出來。”吉西安沮喪地道,看到他的表情,諾因雖然失望得要死,還是安慰了幾句。
諾因轉過頭,看見梅蓮可等人正忙著指揮幸存者用擔架抬走死者,為傷者包紮治療,無瑕顧及這邊。
“算了,事到如今,隻能對外宣布是離奇失蹤,走一步算一步了。”諾因歎了口氣,尋思柳軒風這張牌在南城已成為徹底的鬼牌,到底是誰想再把她變成王牌?又有誰能將她變成王牌?是羅蘭福斯,還是……
“殿下!”
思路被打斷的青年朝喊話者投以憤怒的目光,餘人也詫異回首,隻見一個傳令兵匆匆跑過來,手裡捏著一張紅色的厚紙。為免他被魔封劍砍死,雷瑟克踏前一步將東西收下,轉交給主君。
“‘誠邀卡薩蘭城主諾因史列蘭德修普光臨豐之月26號的米爾菲拍賣會,您的包廂號碼是……’”諾因邊念邊皺起眉頭。餘人恍然大悟,進而啼笑皆非。在眼下的氣氛裡,收到這樣的東西實在很可笑,而卡薩蘭城主接下來的動作證明了他也有相同的感想。
“什麼玩意兒!”
諾因將請貼撕成碎片,扔進灰燼裡,踩著重重的腳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