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軒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隻覺得很累,四肢和身體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但理智又使她對目前的處境極為不安,整個人近乎昏迷的沉睡,在睡夢中又竭力想恢複意識,於是形成一種渾渾噩噩的夢魘。
恍惚中,她感到身邊圍了一群人,似乎都在注視著她。
“首領,你看,你看,她是人耶!”
“廢話,當然是人,你以為會出現什麼,一頭怪物?”
“可是,她是從異世界來的,我本來以為應該長得跟我們不一樣。”
“嗯……”
“是長得不太一樣啊,她黑成這樣。”
“對哦,這麼黑的肌膚,連一輩子住在沙漠的人也曬不出哩。”
“這是被煙熏的,達留恩,費路迪爾。”
“我是費路迪亞!朱烈斯!”
“對不起,對不起。”
“你給她打盆水洗洗臉吧,萊拉。”
“好的,克勞德。”
“等等,先拿件衣服來,我抱她去客房。”
“啊!首領好詐哦!”
陌生的聲音縈繞耳邊,有點吵,令軒風恢複了少許意識,她迷迷糊糊覺得好像聽過其中一個清亮渾厚的男性嗓音,卻想不起來,她正想撐開眼皮看看這些人是誰,一隻大手托起她的背,將一層柔軟的東西裹在她的身上。
還沒反應過來,軒風隻覺身子一輕,騰空而起,左頰傳來異樣的感觸,似乎是男子的胸膛,很溫暖,很結實,難以言喻的安心感湧上,令她墜入深沉的夢鄉。
軒風在那股溫暖的氣息裡沉睡了一會兒,突然感到那個令她安心不已的懷抱不見了,她正想尋找,卻發現自己被冰涼的鐵鏈鎖在十字架上,下麵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很快,火舌就舔上她的胸口,帶來灼熱的痛楚。她大吃一驚,想起避火珠遺失了,連忙奮力掙紮,鐵鏈如願迸裂開來。她直直墜落,墜向那片火海。她驚駭欲叫,卻發不出聲音,充滿腥味的液體湧入她的嘴,哽住了聲帶,原來她掉進了一個血池,表麵漂浮著無數白骨和器官,還有殘缺不全的僵屍,她們都穿著梅迪的盔甲,嚎叫著要把她拉入池底……
極度驚懼下,軒風終於大喊出聲,睜開雙眼。
明晃晃的陽光毫不留情地刺痛她的眼睛,極度的反差使她暫時失去了視覺。閉起眼喘了會兒粗氣,再睜眼時,軒風適應了光線,也大體恢複了平靜。一堵灰白的天花板躍入眼簾,她愣了愣,轉頭打量周遭。
這是間式樣古樸的房間,沒有什麼華麗的擺設,家具都是檀木製的,也沒有窗簾和床帳,少女卻由衷鬆了口氣,因為這個布局不是梅迪的樣式,也就是說,她已經離開南城,得救了。
兩手撐著床,軒風慢慢坐起,觸手是粗糙的棉布被褥,與她以前睡的鵝絨大床簡直不能比,但她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反而有種回到地球的家的錯覺。
這是什麼地方?她剛冒出這個念頭,門哢嚓一聲被推開,走進一個身穿侍女服飾,腋下夾著衣服,手托臉盆的女孩。看見軒風坐在床上,她高興地笑了。
“軒風小姐,你醒了?”
“伊莉娜!”軒風喜出望外,在陌生的環境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而且是親密好友兼救命恩人的臉孔,自然歡欣之極。伊莉娜也回以柔和的笑容,但看見軒風的情形,她立刻扳起臉直搖頭,歎道“唉,貝迪真是的,也不曉得幫你打理一下,就丟在這裡不管了,那幫家夥也是,真是粗枝大葉的一群人。”
“呃?”軒風隨著她的視線下望,頓時臉色大變。原來她的衣服經過火焰的炙烤,到處是破洞和黑汙。她連忙摸摸臉,果然沾上一手的臟灰。
“彆動,彆動,我來。”伊莉娜絞乾毛巾,細心地擦拭她的臉部,直擦了好幾遍,才滿意點頭,“好了,這下乾淨了。”軒風也鬆了口氣,她是愛美之人,當然不希望自己蓬頭垢麵,一副醜八怪的樣子。伊莉娜將毛巾丟進變成黑色的水裡,道“軒風小姐,你休息會兒,我叫人抬桶水來給你洗澡。”軒風還沒答話,聽見門外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嗓音
“洗什麼澡!”
“是你!”看清出現在玄關的高大身影,軒風脫口驚呼,雙目瞪得老大。伊莉娜轉過身,笑道“啊,貝迪,你來得正好,去抬一桶熱水進來。”
“……”西城城主不答,額上跳動的青筋明示了他的憤怒。伊莉娜識相地改口“好啦,不要你抬水,你搬個空桶進來。”
“搬個空桶做什麼?”
“笨蛋貝迪!你忘了我是術士,可以召喚水精靈把桶子裝滿!”伊莉娜雙手插腰,噓道,“去去,快點!我都不浪費你寶貴的水了!”貝姆特嘀咕“還不是一樣。”然而抱怨歸抱怨,他還是聽話地退出了房間。
待房門關上,軒風才回過神,驚疑不定地瞧著侍女,結結巴巴地問道“伊莉娜,這、這裡是西城嗎?”
“沒錯。”
“你是隱捷敏亞人?”
伊莉娜點頭“嗯,不過我的祖母是卡薩蘭人,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卡薩蘭血統,外貌也比較偏向中城的特征。正因如此,我才能不受懷疑地混入南城的宮廷,成為臥底。”軒風恍然大悟,但看看大門,她又浮起困惑之情。
“那個男人,不是西城的城主貝姆特瓦托魯帝,你的上司?那你剛才怎麼……你真是他的部下嗎?”
伊莉娜掩嘴笑道“我不是他的部下,也不是他的上司,我們是平等關係。”
“平等關係?”軒風一臉懷疑我看更像是倒過來的上下關係。
這時,門重新打開,傳來青年沒好氣的聲音“喏!你的桶來了,拿去!”
“什麼呀,貝迪,你的意思是,要我這個姐姐幫你做體力活嗎!”
“喂……”
貝姆特後麵的話軒風沒聽見,她感到大腦因為受到過於巨大的衝擊變得一片空白,眼前則有一閃一閃的小星星在飛舞旋轉,轉得她頭暈眼花,忘了身在何處。當她回過神時,望見貝姆特和伊莉娜四隻眼睛定定看著她,後者還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太好了,軒風小姐,你剛才突然呆呆的像個石頭人一樣,我怎麼叫你都沒反應,嚇了我一大跳。你沒事吧?”
“呃,沒事。”軒風反射性地回答,仔細比對麵前的兩人,半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之前做了個噩夢,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所以剛剛生出奇怪的幻覺,嚇著你…你們了。”兩人麵麵相覷,交換了一個啼笑皆非的眼色。
貝姆特指著伊莉娜“幻覺是指,你聽她說是我的姐姐嗎?”
“是啊,很奇怪的幻……呃!”
軒風再度僵住,心道難道我還在做夢嗎?看出她的想法,伊莉娜掩嘴輕笑,抬手比在貝姆特胸前。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全名是伊莉娜瓦托魯帝,我們倆是親姐弟。”
“我好像把軒風小姐嚇得太厲害了,連我幫她洗澡時都在發呆。”
“不嚇到才有鬼!”貝姆特從桌後轉過頭,瞪著大刺刺走進自己房間的姐姐,等她把門關上,才抱怨道,“你乾嘛把我們倆的關係告訴她?還有,你已經不是她的侍女了,為什麼還要服侍她?”
“你要先聽哪個回答?”
“第一個。”
伊莉娜跳著走近,笑吟吟地道“因為我想告訴她唄。咦,貝迪,你用這麼可怕的眼神瞪著我做什麼?想揍我嗎?揍我這個姐姐?”貝姆特深吸一口氣,咬牙道“不是。”過了一會兒,他才用比較平靜的語氣道“算了,說都說了,計較也於事無補,隻要你彆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就行。”伊莉娜作出傷心的表情“貝迪,你是不是覺得有我這個姐姐很丟人?是不是?”
“是…不是。”貝姆特挫敗地蓋住臉,“好罷,我承認,我是覺得丟人,不過不是覺得你丟人,而是你的樣子……我怕將真相說出去,大家會以為我發瘋了。”
“哦!那個情景一定很有趣。”
“伊莉娜姐姐……”
“好啦好啦,不開玩笑。”伊莉娜笑靨如花,跳上寫字桌,一邊搖擺雙腿一邊輕點弟弟的臉頰,無視他不悅的瞪視,柔和地道,“我是因為好久沒見到貝迪,太高興,忘形了。不算野冰的通信,我們已經有將近六年沒見麵了。”
“嗯。”貝姆特端正的臉龐浮起淺淺的紅暈,灰眸也化開溫和的瀲漪。
“這些年貝迪過的好嗎?”
“在信上我不是都說了。”
“真是的,我要聽你親口說!”
“很好啊,既吃飽又穿暖,你呢?”貝姆特不自在地岔開話題,雖然對和久未謀麵的唯一親人再見麵也感到十分高興,但長年與殺戮為伍的他極不習慣眼下的溫馨氣氛;加上覺得自己這麼大的人了,再向姐姐撒嬌實在很可笑,便急於結束這段充滿溫厚親情的對話。
伊莉娜一眼就看出他的局促,微微一笑“不必擔心啊,這麼點時間,不會把你心裡的那把刀弄鏽的。”貝姆特驚訝地看著她,隨即撲哧笑出聲。
“唉,真沒辦法,從以前起,我好像沒一次在你麵前隱瞞成功過。”
“嘻嘻,那是當然的,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啊。”伊莉娜掩嘴笑道。貝姆特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可以的話,我也想當大的!”
“你如果比我大,我就會少很多樂趣了,真應該感謝生命女神的庇佑。”
“……”
“啊,我忘了,貝迪是不信生命女神的。”伊莉娜低呼,瞅著弟弟,“你是不是信戰神?”貝姆特皺眉道“我什麼神也不信!難道你信那個什麼生命女神?”
“不,我信奉協調神賀加斯。”伊莉娜用和笑嘻嘻的神情截然不配的鄭重口吻道。貝姆特不無意外“在那個女兒城待了六年,你好像受到影響了。”伊莉娜搖搖食指“不不,這兩件事毫無瓜葛,我的信仰另有原因。話說回來,我們倆好像扯得太遠了,我有不少正事要和你談。”
“我也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你!”
“好罷好罷,我是個仁慈大度的姐姐,就讓你先問吧。”
帶著明顯在呐喊“誰是仁慈大度的姐姐”的懷疑表情,貝姆特緩緩道“你為什麼辭去臥底的工作?這次行動我們做的很周密,德修普縱然會疑心,也不會疑心到你頭上,梅蓮可就更不用提了。”
“貝迪,你這問題真是狠心,難道你希望唯一的姐姐繼續當一個可憐卑微的小女傭,像牲畜一樣被那些人使喚奴役嗎?”伊莉娜再度裝出泫然欲泣的樣子,深深刺痛貝姆特體內名為良心的部份,使他明知對方是在演戲,還是忍不住大喊“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而且他們也沒發現……”說到這兒,他震了震,盯住姐姐,“他們發現了?”伊莉娜笑道“我的演技可沒這麼菜。”
“那為何——”
“因為諾因城主要我當他的貼身侍女。”伊莉娜一邊假裝歎息一邊偷瞄弟弟,果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我想答應的話貝迪一定會很生氣,何況他根本不讓我拒絕。”
“那個混蛋!”貝姆特怒極,“竟然要你當他的貼身侍女,我一定要宰了他!”
伊莉娜高興地瞅著弟弟生氣的麵容,真誠地道“其實,做侍女也無所謂,反正我早就做慣了,可是要我做那個男人的侍女,事情就大條了。諾因城主是個極為敏銳的人,偶爾在他麵前裝裝乖巧的小丫頭沒關係,如果長久扮,不出三天我大概就露餡了。”
貝姆特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實情,嘴上卻不肯示弱“即使如此,這六年你把他像傻瓜一樣蒙在鼓裡,已經占足上風了。”連帶他也得意。
伊莉娜笑嗬嗬地道“貝迪真的很討厭諾因城主哩。”貝姆特斬釘截鐵地道“不是討厭,是厭惡!厭惡到極點!!”
“因為他奪走你的初戀,不,是初吻?”
“伊莉娜姐姐!!!”貝姆特吼聲如雷,臉上劃滿黑線,“不要讓我想起那件惡心的事情!而且那是意外!純粹的意外!!”伊莉娜一是支頰,表情天真,眼中的惡作劇光芒卻泄露了她的壞心“既然是意外,又過了那麼多年,貝迪還斤斤計較做什麼?”
“你是因為沒跟同性接吻過,不知道那種感覺,才能說的這麼輕鬆。”貝姆特臉色青白交錯。
“沒這麼糟吧,我記得你們那個時諾因城主是女裝打扮,你也以為他是女人……”
“所以!才加倍的惡心啊!”貝姆特怒聲打斷,“如果真的是跟一個男人不小心那個也算了!偏偏是跟一個有女裝癖的變態!而且那變態打扮成女人時比女人還像女人,這像話嗎!”
“這個嘛,諾因城主的長相的確是很纖細,但他的性格,可是和長相截然相反呐。”
貝姆特撇嘴“不要談那個變態的事了,我可不想待會吃不下飯。”伊莉娜笑道“好吧,我也不想貝迪吃不下飯,因為待會兒我要親自下廚。”
“不用了……”貝姆特剛想推辭,就被對方按住嘴。
“這可不是女傭習慣發作,是做姐姐的想為好久不見的弟弟做頓大餐的心意,不許拒絕!”伊莉娜扳著臉道。貝姆特灰色的雙眸浮起靦腆的笑意,嗯了一聲。伊莉娜這才縮回手,歎道“唉,真想在貝迪身邊多照顧你幾天啊。”
“怎麼,你要去哪?”貝姆特一愣。伊莉娜翻了個白眼“天呐,貝迪,你有的時候真是遲鈍!你該不會以為我詐死離開南城,就不是臥底了?我可是一大堆收尾埋線的工作要做哩!軒風小姐的事,也必須做最大程度的利用才行。”
“柳軒風在梅迪城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嗎?”
“哼哼,當然有,價值大著了。”伊莉娜昂起小小的頭顱,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劃出看不見的線條,“我打算讓手下的間諜散布謠言,說梅蓮可為了掩飾自己的失誤,故意將一切罪責推給滿願師,還汙蔑她是惡魔,證據就是本該被聖火燒死的滿願師非但沒死還神秘失蹤,而我導演的那場壯觀的雷擊也可解釋為眾神對褻瀆的人類的天罰。梅迪是個神權意識相當濃厚的城市,這種謠言一定會引起很大的恐慌,尤其對占領地的人民。他們是灰水河之戰的直接受害者,就算不怪罪梅蓮可,心中也必有怨氣,一旦他們知道自己的王是那麼卑劣的人,連僅剩的敬愛也會煙消雲散,對我們將來的治理很有幫助。”
貝姆特皺著眉頭聽到最後,才舒展開來。
“嗯,聽起來不錯,就照你說的辦吧。不過,這個計劃與其說是利用了滿願師本人,不如說是利用了她的虛名。”
伊莉娜微笑道“我知道貝迪一向對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不屑一顧,但在打擊堅信這些東西的敵人時,卻沒有比這更有效的方法,而且也符合我們的初衷——我從內部腐蝕,你從外部摧毀,不是嗎?”
“是是,我本來就沒說反對啊,隻是有點不甘心罷了。”貝姆特歎了口氣,“因為這麼做,我就不能把柳軒風賣掉了。”伊莉娜故做吃驚“咦,怎麼說,我沒阻止你賣掉她啊!”貝姆特斜睨她“你當我白癡嗎!這個計劃最有力的部份,不是瓦解占領區人民的反抗心,是利用神罰的謠言在南城人民心裡烙下畏懼的痕跡,將來侵略時,把柳軒風擺在陣頭,就可以大收精神攻擊的效果。”
“嗬嗬,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少來。”貝姆特翻了個白眼,以嚴肅的神情直視嬉皮笑臉的姐姐,“你很在乎柳軒風嗎?”
“嗯哼,她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女孩子。”伊莉娜也收起不正經的表情,露出成熟的笑容,“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我和她朝夕相處了半年,已經把她當小妹妹看了。不然,我也不會想出這個救人計劃,雖然裡頭私心的成份占了大多數。”
貝姆特眼底浮起心虛,雖然先發信給他商量救人的是伊莉娜,但事實上,當時他也在考慮同一件事,而且當時的心情很奇怪,明明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是金錢的,也就是把軒風當珍稀物品出售給外大陸,但在想具體的計劃時,他腦中隻有一個近乎興奮的念頭。
將束縛住那頭困獸的桎梏解放。
青年小的時候曾跟父親一起去山林打獵,那是塊非常大的狩獵場,所以途中他和父親及侍衛都走散了。正當他慌張地四處尋找時,看見一頭白鹿被捕獸夾夾住,倒在林道旁。那是頭很美的白鹿,棕黑的眸子就和那個少女一模一樣,連眼底帶著警戒意味的掙紮都如出一轍。第一次看見那麼美麗的生物,幼小的他想也沒想就將夾子扳開。對他的救命之恩,白鹿的回報是狠狠的一頂,結果他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但至今他仍忘不了將腿從夾子抽出的一瞬,白鹿光輝璀璨的眸,想著那個眼神,他連傷也不覺得痛了。
而現在,他將束縛住那個少女的桎梏也砍斷了,不知道她會呈現出怎樣的姿態。
伊莉娜戳戳弟弟的臉頰“我走了之後,你可彆虐待軒風小姐啊,不然回來我找你算帳。”貝姆特憮然道“我的隊伍不養吃白飯的人,如果她沒有一技之長,我隻能把她派去做雜役。還有,今後不許再亂碰我的臉!”
“好啊,我摸你頭就是了。”
“……”
“貝迪生氣了嗎?”
“如果對你的每句話都一一反應,我在八百年前就氣死了。”貝姆特用認命的口吻道。伊莉娜笑嘻嘻地道“放心,我是個疼愛弟弟的姐姐,一定會在公眾場合給你麵子的。”
“真是謝謝你了。”貝姆特由衷鬆了口氣。儘管在部下和民眾麵前他是英武果決的傭兵王,但對這個唯一的親人,他實在是擺不出威嚴的麵孔。何況他是年紀小的一方,連擺出威嚴麵孔的資格都沒有。
伊莉娜跳坐到椅子扶手上,動作像沒有體重一樣輕盈。她一手不安分地撥弄弟弟的頭巾,低聲道“貝迪,最近你有沒有和沙曼達聯絡?”貝姆特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
“真是的,你不要因他幫羅蘭福斯,就不理他了,咱們這個姐夫可是很有勢力的,就算拉攏不了他,也要多套套近乎,讓他不能完全倒向東城才是。”
“這種事交給你,我對說服人不拿手。”貝姆特不假思索地道。伊莉娜大大歎了口氣“好吧好吧,反正梨紗生前和我最要好,由我去當說客也比較適合。”
聽到“梨紗”兩字的刹那,青年的神色黯淡下來。見狀,伊莉娜側過身,輕輕摟住他。貝姆特僵硬了一瞬,右手反射性地搭住她的胳膊,似乎想要拉開,但頓了頓,他緩緩垂下手,任姐姐抱著自己。
將他動靜看在眼裡的伊莉娜浮起悲傷的神情,額頭輕輕抵住他柔軟的亞麻色短發,用近乎耳語的聲音道“貝迪,過了那麼多年,你還是不能忘記當年的事嗎?”
“我永遠也不能忘記。”
“可是,你這個樣子……死去的爸爸會不暝目的啊!”
貝姆特淡淡一笑“瓦托魯帝家早就滅亡了,不需要我傳宗接代。以我如今的生活方式,也不適合留下子嗣。”
“瓦托魯帝家沒有滅亡!隻要你活著,瓦托魯帝家就有再興的希望!”伊莉娜提高嗓門,激動起來,“貝迪,無論如何,你也要留下子嗣!不能讓瓦托魯帝這個姓氏在你手中斷絕!”
“好吧。”貝姆特輕歎,但與其說是被說服,不如說是敷衍。看出他的不情願,伊莉娜放柔表情,語重心長地道“貝迪,我知道你不喜歡做商人,我不是要你重振瓦托魯帝商會,你也已經創造出比爸爸更偉大的成就,你隻要生個繼承人延續這份基業就行。”
“可是……”
“沒關係,我相信以你的毅力,一定能克服這道關卡。”伊莉娜微笑道。貝姆特煩躁地看著她“你怎麼能說得這麼輕鬆……而且我對當種馬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乾脆伊莉娜姐姐你自己生一個吧。”
“哎呀!我是女的耶!”
“我可以修改家規,允許女性也能傳宗接代,就行了。”
伊莉娜氣得跳下椅子“貝迪,你太頑固了!”貝姆特不甘示弱地回瞪她“你也是!”
“唉。”伊莉娜撫額歎息,“算了,等哪天你遇上心儀的女子,不用我逼你也會想和她結婚生子,到時我就可以放下一門心事了。”貝姆特不置可否。
“但是,不許你娶強盜女哦!”
“乾嘛,你歧視強盜?”年輕的強盜頭子不高興的反問。看到他的表情,伊莉娜撲哧笑出聲“不是,隻是覺得這一行的女性太過強悍,會挑戰到我的權威。”貝姆特啼笑皆非地白了她一眼“瞧你說的和真的一樣,可目前為止我連一個動心的對象也沒有。”伊莉娜故做吃驚“咦,不是有一個嗎,諾因城主!”
“伊莉娜姐姐~~~~”
見弟弟一副想掐死自己的模樣,伊莉娜笑著逃開,扳起麵孔“好啦,不開玩笑,我們談正事。因為日前對撤退事宜意見不和,諾因城主和梅蓮可城主好像鬨得不太愉快,要不要我趁機給他們潑桶油,讓中南兩城分道揚鑣?然後你率領大軍偷襲卡薩蘭軍,應該能重創他們,將來凡爾加平原的防守壓力就可以減輕了。”
明知對方是在岔開話題,貝姆特卻無法無視她這個建議,沉吟良久,他搖搖頭“不,德修普和梅蓮可不是傻瓜,肯定料到我們會挑撥離間,偷襲的法子並不適用,不過你還是可以做些間諜工作,他們的手下可未必是聰明人。”
“收到。”伊莉娜笑嘻嘻地敬了個軍禮,好像要去進行一場郊遊。見狀,貝姆特皺起眉頭“伊莉娜姐姐,這是很危險的工作。”
“哎呀,貝迪是在擔心我嗎?真感動。”伊莉娜綻開誠摯的笑靨,自信地搖搖食指,“可是,彆小看我,你姐姐雖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實力可是不亞於那些赫赫有名的賢者啦、大神官啦、祭司長啦,你儘管放心。”
“但,你不懂武……”貝姆特依舊不放心,“我還是派個人給你。”
“得了!你也不懂魔法,不照樣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伊莉娜親了親他的臉頰,燦笑道,“彆為心,在叫我姑姑的小鬼出生前,我是不會死的,就這樣啦,我去燒飯!”說著,也不給對方再勸的機會,一溜煙跑出了房間。
貝姆特望著姐姐的背影,表情既好氣又好笑,心裡卻蕩漾著溫暖的親情。
軒風再次醒來,是隔日的清晨。
翻過身,她伸了個懶腰,隻覺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神清氣爽。望見陌生的天花板,她呆了呆,想起睡著前發生的事,忙坐起來。
房內空無一人,軒風一瞬間有些恐慌,但隨即,她看見床頭櫃上的衣物,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衣服旁邊,還有一把短劍和一枚戒指。
軒風先拿起戒指,因為上麵綁了張紙,她展開來,以娟麗的筆跡書寫的長信躍入眼簾。
軒風小姐
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不在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弟弟會代我照顧你。
少女噎了一下,她至今仍懷疑明明隻有十二、三歲的侍女和二十六歲的西城城主是姐弟,可看那兩個人的樣子,也不像瘋了或說謊,難道伊莉娜有侏儒症?
哈哈,我知道軒風一定還很驚訝,不過我不是在開玩笑,我和貝迪的確是姐弟,而且我已經三十二歲了,讓我變成這個樣子的是魔法,目的當然是為了臥底。
軒風再度打了個嗝,才比較冷靜地看下去。
對不起,騙了你,不過,我說喜歡軒風小姐,把你當好朋友的話絕不是假的哦!在必須日日演戲,夜夜堤防的臥底生涯裡,你是我唯一不需設防的對象,雖然我不得不在你麵前裝成小女孩的樣子。
我相信你不會因為我是間諜而敵視我,畢竟你是異世界的人,就算被南城召喚,也不代表你就屬於南城。而我叫貝迪把你擄來,也不是要把你捧為政治偶象,我們是不信這一套的。不過我們也不是聖人,一心為了救你,終歸有點私心在,就是借著幫軒風小姐平反,狠狠打擊一下南城——不好意思啦!
軒風不怒反笑,然而看見下麵一段,她猛地一震。
我話是這麼說,但我知道軒風小姐是不會生氣的。你從不認為你是這個世界的人,又怎會為這個世界的人的作為生氣,隻有在有人不顧你的意願強迫你做事,或者借用滿願師的名頭,行一己之方便時,你才會生氣、懊惱,這些伊莉娜都看在眼裡。但是軒風小姐,在這個世界,你是個弱勢的個體,既沒有力量,又沒有錢財,加上你的身份,被人利用是理所當然,儘管這一切不是你的責任。我相信軒風小姐也意識到這一點了吧?所以,我給你個機會,今後你就在隱捷敏亞,努力用自己的手積蓄活命的力量,搏取做人的尊嚴。隱捷敏亞不會視你為高貴的神使或漂亮的花瓶,所以不會給你優渥的生活條件,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賺。你可能會三餐不繼,辛苦不堪,沒有澡洗,沒有裙子穿,沒有首飾戴,你唯一擁有的是尊嚴。當然你可以回去南城重享奢華,就不用過這種日子,但我想能為尊嚴舍棄生命的軒風小姐,一定會選擇前一條路的。
戒指和短劍是我送你的禮物,前者附有魔法,後者給你防身用——貝迪的軍隊可是有很多色狼的!最後,祝軒風小姐身體健康,天天快樂!
s彆把我和貝迪的關係告訴彆人,千萬千萬,不然他會殺了我。
創世曆1037年豐之月22日
伊莉娜筆
“……”
軒風凝視信麵,漾開發自心底的笑靨“謝謝你,伊莉娜,你不僅是我最好的朋友,還是最知心的朋友。”
將信折好放回床頭櫃,她掀被下床,穿起衣服。這是套白色的劍士服,領口和袖管有黃色滾邊,式樣很樸素。靴子是熟牛皮做的,走起來很舒服,和衣服一樣重視機能性。穿戴整齊後,軒風將一頭垂至腰際的烏黑長發綁了個馬尾,打開粉底照照,十分滿意。隨即,她把信塞進盒裡,放入胸前的口袋,戴上戒指,彆好短劍,開始整理床鋪。等一切都打點好後,她才走向窗子。
外麵的景象讓她嚇了一跳,這間房間位於七樓,周圍的建築都是石砌的,式樣也很統一;下麵是一大塊像是練兵場的空地,許多僅著單衣甚至打赤膊的男子肩上披著毛巾,嘴巴叼著牙刷來來去去;更遠處,是高高的石牆、尖塔、還有飄揚的旗幟。
這是一座要塞嗎?西城最有名的要塞,記得是塞維堡,那這裡是中西兩城的邊境咯?軒風尋思片刻,決定與其在這裡瞎猜,還不如去問這裡的頭兒比較明智。
任窗戶開著通風,她轉身離開房間,門口沒有守衛,讓她感到很新鮮,看來這裡的人的確不把她當作神使看待。掛著笑容,軒風往左手邊走去。廊道不寬,而且一個人也沒有。因為是清晨,窗簾又都是拉上的,走廊很陰暗,使軒風不得不貼著牆走路。空氣裡飄蕩著很厚的塵味,一路上的房門門把也鏽得很厲害,看得出這一層很久沒被使用過了,軒風有點詫異,她原以為統治者都喜歡住在高處。
因為走得很慢,軒風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底,讓她氣結的,儘頭居然是一堵牆,而不是樓梯!她隻好轉回去,在另一頭找到下去的石階。接連幾樓,都是這樣。軒風不知道這是戰鬥用建築的設計,納悶乾嘛把好好一棟房子造得這麼不方便。